第662章 一載相識十載別(五)

“耶律倍即將西征,草原將再起烽火,敏兒雖千番勸阻,也是無濟於事,形勢若此,如之奈何?”耶律敏毫無保留向李從璟說出她的無奈。

“耶律倍一意孤行,自然沒人能夠勸阻,只不過屆時他親領大軍出征,耶律德光又怎會放過這大好時機?”李從璟收拾了情緒,重新開始煮茶。

“耶律倍會在西樓留下守城兵馬,並且會在饒州布置一支重兵,一旦耶律德光兵進西樓,便會陷入被兩面夾擊的困境中。”耶律敏緩緩道,“這是耶律倍之所以敢親自西征的依仗,也是他給耶律德光挖下的陷阱,按照他的用意,耶律德光如果起兵,正好坐實叛國之罪,他則能借此將其繩之以法,以絕後患。”

“這的確是好計謀。”李從璟手上動作沒停,“然而耶律倍還是太自大了些。耶律德光、述律平是什麽性子,他們既然決定起兵,就不會沒有依仗。”

饒州的兵馬雖然布置得好,但屆時其統兵將領,那位被耶律倍視為肱骨的大將,到底是會進攻耶律德光,還是坐岸觀火,只怕還未可知。

“如果到時契丹陷入戰火,且兩邊戰局陷入膠著,或者大體勢均力敵,你會如何做?”李從璟做了一個假設。

耶律敏聞言大驚失色,她看到了李從璟眼中的篤定,那說明在對方看來,那幾乎是必然會出現的局面,然而這也正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若你什麽都不做,耶律倍、耶律德光一時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契丹很有可能分裂為東、西兩國。”李從璟繼續分析,目光銳利,“連年戰火,兵戈不休,契丹的國土,將被鮮血染紅。”

耶律敏臉色漸漸蒼白,平心而論,李從璟的分析的確是最有可能出現的局面。到時候契丹國內連年征戰,民生凋敝,遭受苦難最深重的,不消說定是底層平民,這是耶律敏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局面!

“我……我該如何做?”耶律敏用祈求的看向李從璟,希望他能為她指明一條道路。

李從璟認真地說道:“在東線數年經營,耶律德光已然成勢,契丹國內許多權貴都對他青睞有加,況且耶律德光曾為契丹兵馬大元帥,頗有些舊日勢力,述律平又挾耶律阿保機之余威,一旦他兵臨西樓,公然舉事,以耶律倍之能,是斷然無法將其迅速撲滅的,對不對?”

耶律敏不得不承認,就如李從璟先前所言,兩者必會大體勢均力敵。

“但若是耶律倍失去你的支持,而耶律德光得到你的支持,力量的對比將發生根本性改變,形勢就大不一樣了。”李從璟語出驚人,終於將核心論點擺了出來。

耶律敏瞪大了眼睛愣在那裏,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從璟,似乎不相信那句話是從李從璟嘴裏說出來的。

本能的抗拒使她不停搖頭、眼神慌亂,她幾乎要卷縮著身子向後退去,“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從璟將一盞熱茶輕輕推到耶律敏面前,放松了身子,目光也變得柔和,以免進一步刺激到她,“根據事實推論,形勢大體會如此演變,你應該知曉,即便契丹分裂為東、西兩國,這個局面也不會持久。最後的結果一定是耶律德光勝出,耶律倍兵敗身亡。耶律倍不能阻止耶律德光東山再起,又如何能在耶律德光已經成勢之後,再將他打壓下去呢?”

“較之耶律倍,耶律德光野心更大,耶律倍可能不會冒犯大唐,只想恢復耶律阿保機的舊業,但若是換了耶律德光稱帝,草原不會滿足他的胃口,他必然會生出覬覦中原之心,到時契丹與大唐交戰,百姓遭受的苦難也會更加深重。”

“為契丹蒼生念,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之爭不應曠日持久,往後也不能讓耶律德光真正執掌契丹。”李從璟說完這句話,不忍看耶律敏再受痛苦,遂不再逼她,“個中輕重,不難掂量,我也不催你,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難抉擇,你慢慢想就是。”

耶律敏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裏,如同被暴雨淋成落湯雞的行人,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該去往哪裏。

她已經離了李從璟,若再離了耶律倍,在整個草原上,就真的是孤單一人了。

看似虛無的生平抱負與為政理念下的黎民蒼生,與可供觸摸的血親兄長,這兩者可能兼得麽?不能。即便是耶律倍勝了耶律德光,也不能。這些年來,耶律倍的治國方略已然很清楚,他需要壓榨契丹每一絲國力,用於支撐他的稱霸戰爭,然後掠奪更多的財富。而在耶律敏這裏,她不希望看到流血犧牲,不想看到舉國都是孤兒寡母。

一將功成萬骨枯,霸業的背後,是堆積成山的屍骨,是荒廢的牧場,是失去頂梁柱的老者與幼兒。這不是耶律敏心中的太平盛世。

然而,這一取一舍,對耶律敏來說,到底還是太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