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大廈將傾何人扶,天下蒼生問誰顧

為方便李嗣源、李從璟父子相見敘話,此時帳中並無旁人,唯李從珂、安重誨在側。

李從璟問出這句話後,帳中一時陷入一片沉默中,氣氛更是凝重到極點。

何去何從,這是懸在眾人心頭的巨石,它是否落下來,又落於何處,無疑關系到眾人往後命運。

李嗣源默然良久,端視李從璟,問道:“我兒以為該當如何?”

李從璟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孩兒心中有些疑問,存之久矣,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嗣源直視李從璟雙眼,道:“我兒只管講來。”

“其一,已故樞密使郭崇濤,有經天緯地之才,先因之獻奇策,大唐得以平梁入主中原,後又憑其率軍西征,王師得以三月而平兩川,天下諸侯因此不敢直視我大唐天威。請問父親,郭公能否算得上社稷重臣?”李從璟直身問。

郭崇韜身負反叛之罪而被誅,死而有罪名,李從璟此時稱其故有官職,又言辭尊敬,放在常人眼裏,自然是對當朝大不敬。

李嗣源斂眉道:“自然是。”

“既是社稷重臣,又大功初立,為何一夜之間,身死族滅?”李從璟問。

李嗣源沉聲道:“奸佞讒言,混淆聖聽,因而被誅!”

“其二,孩兒不解,偽梁賊將段凝,屯兵河上之際,殺傷我大唐將士甚多,為我大唐將士死敵,緣何大唐滅梁後,不見陛下降罪,反而禦賜姓名,恩寵日盛?”李從璟又問。

李嗣源深吸口氣,眉目略沉,“賄賂後宮,諂媚君上,結黨營私,故而受寵。”

“其三,自大唐入主中原以來,天下承平日久,緣何百姓依舊生計艱難,賣兒鬻女之相不絕,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李從璟再問。

李嗣源微微動容,眼露恨色,“把持權勢者,目無法紀,心無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以自肥,是以民不聊生!”

“其四,孩兒請問父親,中原既有數年太平,當人心思安,緣何一朝風雲突變,康延孝、趙在禮等相繼反叛,中原烽煙四起?前些年,大唐南據偽梁、東平趙燕、北逐契丹,王師所到之處,百姓莫不簞食壺漿以迎之,而今鄴都久為叛賊所據,緣何無人願為王師先驅,反倒是賊勢日大?”

李嗣源沉默下來。良久,才擡起頭,喟然一嘆,“先有民心,故而王師東征西討,無往不勝;今失民心,是以將士不願力戰,而宵小四起、百姓助賊,亂事遂不能平也!”

李從璟也沉默下來,半晌才嘆道:“原來如此!”

李嗣源見李從璟一時再無開口之意,又因先前之言略顯沉重,也陷入沉思。

李從璟與李嗣源對談時,隨話題深入,中門使安重誨一直眉頭微皺,這時心有所悟,不禁眼前一亮。不比李從珂,安重誨能被委以中門使之職,自然是心思靈敏、縝密之輩,眼下他已品出李從璟四問中的聯系。

這四問看似互相獨立,實則步步遞進。

李從璟先是借用與李嗣源當下處境極為相似的郭崇韜經歷,來引出郭崇韜冤死、李嗣源身陷困境,是因朝廷奸佞遍地。第二問,借用段凝的例子,問奸臣從何而來,得出奸臣是主上縱容的結論。第三問,則是用百姓生活依舊困苦,來顯示奸臣遍地的危害。第四問最為關鍵,既然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失了民心,天下如何能不亂,江山社稷如何能夠穩固?

此四問層層遞進,說明一個關鍵問題:君上昏庸,小人把持權柄,致使朝堂糜爛,而今天下已亂,急需有人整肅朝綱,否則大唐將亡。

想透其中關鍵,安重誨不禁納悶起來。因為照李從璟這四問的勢頭,他還有最後一問未說出來。

當下眾人商討的問題,是李嗣源何去何從,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那李從璟還未說出口第五問。

第五問其實已經呼之欲出。既然大唐將亡,亟待有人挽救社稷危亡,挽狂瀾於既倒,那麽何人來扮演這個角色?

自然是李嗣源。

這不僅回答了李嗣源該何去何從的問題,重要的是,通過李從璟這番話,為李嗣源接下來的選擇,賦予了大義和使命感。

同時,這番話,也為李嗣源日後掌權之後如何整肅超綱、如何執政,確定了基本格調。

試想,既然眼下大唐社稷蒙塵,包括李嗣源陷入危境,是因為朝中遍布小人、奸佞,是因為失了民心,是因為天下人心喪亂,那麽日後李嗣源掌權,為免重蹈覆轍,是否需要親賢遠佞?是否需要整頓吏治?是否需要重塑人心?是否需要為民謀福?

答案顯而易見。

念及於此,安重誨震驚不已,他再看向李從璟的眼色就變了。

在未舉事時,便給舉事賦予大義,更為日後執政確立格調和使命感,思維縝密、深謀遠慮至此,難道不值得忌憚、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