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一代雄主終落幕,興亡從來因人事(上)(第2/2頁)

頓了頓,耶律阿保機繼續道:“李亞子自打滅梁之後,近些年來日益驕奢淫逸,唐朝雖有滅蜀之業,看似鼎盛非常,有雄霸天下之能,實則不然。君主昏聵,其國必衰。這也是我契丹可乘之機。此後數年,契丹需得交好唐朝,甚至不妨奉承李亞子,助其自負之心,則唐朝衰敗不遠。這是其二。”

聽到這裏,韓延徽暗暗點頭,很是贊同,但隨即也疑惑起來,這些都是日後契丹國政之核心綱領,現在耶律阿保機都對他說明,是何用意?

耶律阿保機無暇顧及韓延徽心中所想,他聲音中開始透露出一股疲憊,繼續往下說道:“與唐朝和議,促使李從璟調離盧龍,有此二者,才有往下這第三點:此戰之後,契丹需得內修國政、穩固統治、精兵強軍,外鎮扶余、長嶺,並謀求與渤海暫且休戰。如此數年,則契丹不僅能得恢復元氣,還能國勢日上。待時機成熟,則南交中原,東滅渤海、女真。一旦中原生亂,則趁機揮師南下,飲馬黃河,未嘗不能成就千古霸業!”

“此三策,為契丹國本,愛卿素為朕之肱骨,亦乃契丹棟梁,當謹記。”耶律阿保機最終總結道。

“皇上!”韓延徽滾落馬鞍,在耶律阿保機馬前拜倒,刹那間涕泗橫流,“皇上龍體康健,必能萬年,契丹因皇上而傲視天下,皇上萬不可有它念啊!”

耶律阿保機居高臨下看著這位帝王之師,冷冷道:“起來!”

冰冷的聲音讓韓延徽心頭一震,他再不敢多說,連忙翻身上馬。

“眼下,契丹最重要的事,是謀取此戰之勝。”眾人進了城門,耶律阿保機卻停下馬來,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否則也不可能在半路上與韓延徽說這些話,他本來還想撐到皇宮,但現在看來是不成了。他看著韓延徽,看著這位他最倚重的漢官,眼裏閃爍著君臣相宜多年而來的信任,“但比此戰之勝,更重要的,是為契丹立新君!愛卿,去叫皇後與皇太子、大元帥前來。”

“臣領命!”韓延徽悲聲應諾,垂淚而去。

在近衛的攙扶下,耶律阿保機走向皇都城墻,沿著甬道直上城樓。這是一件費力的事情,對已經為這場戰爭、為這個國家,傾注了全部心血、精力的耶律阿保機而言,就更顯艱難。但是,耶律阿保機絕不容許自己死在城門旁的逼仄角樓裏。

耶律阿保機知道,他的大限已經來臨。他清楚的知道,在班師途中就已知道。若不是戰爭未休,他心頭的掛念太盛,他也撐不到西樓。今日黎明前睜開雙眼,那是垂死夢中驚坐起。他也知道,今日風采是回光返照,是他最後一口氣。

常人這一口氣,只不過能說最後一番話,但他是契丹帝國的開國皇帝,戎馬一生,哪怕是這最後一口氣,他也要用力吊著,也要狠狠用在戰場上。

登頂城樓,耶律阿保機被扶到欄前,他擺脫親衛攙扶,用盡渾身力氣站直了身軀,揮手讓親衛們退下。城樓輝煌的燈火裏,身著黃金甲的契丹皇帝,依舊身姿挺拔。

耶律阿保機望著城外,蒼老而渾厚的雙眸既有不甘,又顯得沉靜,彼處激戰正酣,兩軍正在殊死鏖戰。

耶律阿保機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在這片戰場上,哪怕是他即將死亡,他也用最後之力,將戰場形勢捏在手裏,從而左右勝局。

碧石城,彎弓月,星辰如海,天地如歌。

因部落爭鬥,耶律阿保機少年時隨父逃亡,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成年後為部落東征西討,屢戰屢勝,遂掌大權。

二十年前,阿保機成為契丹八部酋長。因不願失去權力,遂以鐵血手腕,改契丹首領輪選制為世襲制。

十年前,建立契丹國。

至今日,契丹已是漠北草原唯一霸主。

這一生,金戈鐵馬,陰謀算計,沙場謀勝,爭權奪利,而最終謝幕時,他是漠北草原唯一的帝王。

腳下是西樓、是契丹國,耶律阿保機站在這裏,在這他建立的帝國裏,面對一生永無休止的戰爭,忘卻了艱難困苦、屈辱榮耀,淡漠了嘔心瀝血、悲歡離合,遠離了未竟的夢想、未平的不甘。

他把他的一生,包括他的最後一口氣,都獻給了他親手締造的帝國。

這一刻,清風徐來,他閉上了雙眼。

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