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一代雄主終落幕,興亡從來因人事(上)

同光四年三月二十四日佛曉前夕,因遠征渤海而身患惡疾、臥榻多日不起的耶律阿保機,驟然奮起,披甲執銳,調度三軍,出戰皇都城外以李從璟為首之聯軍。

當其時也,契丹舉國內外多處起烽煙,盧龍、大同兩軍兵至草原,數十年來首度越過長城主動尋戰,大明安調度渤海軍反攻長嶺、扶余兩府,兼有女真等國境內外各部,掀起大小不一之動亂,各方軍力遙相呼應,頗見其勢。皇都城外不及二十裏,十數萬聯軍虎視眈眈,隨時意欲破城滅國。由此,建國方十年之帝國,正面對前所未有之艱難。

當日,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現身軍前,二十年王者之態,雄姿英發,金刀所指,三軍雷動,遂振十數萬戰士之心。皇帝奮然前驅,身先士卒,舉國將士無不用命,凡皇命所向,即橫屍之處。

累日一戰,迫使十數萬聯軍再三退卻,以至攻勢盡散、銳氣全無,倉皇龜縮防守。聯軍首領李從璟者,其所立的之百戰軍,成軍多年鮮有敗績,號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亦在此戰中疲於應對,毫無建樹。

後賴耶律阿保機調度有方,皇太子耶律倍、兵馬大元帥耶律德光奮力沖陣,激戰之下,至當日子時,聯軍陣腳始亂,營地、軍陣各現混沌之相。至此,契丹軍已扭不利之勢,而有破敵之望,十萬將士遂逞建功之心。

……

前方兩軍正在鏖戰,戰火將夜空映照的猶如白日,綿連十余裏的戰線上,各有大小戰鬥。人影幢幢,或昂然前驅,或狼奔豕突,金戈聲與人聲彼此交雜,讓百十裏之外都能聽聞。

身披黃金甲的耶律阿保機從軍陣後方退出來,準備歸入城中,他座下戰馬腳步緩慢,這讓他顯得從容不迫。隨在他身旁的重臣、近衛,此刻無不心潮澎湃,他們有幸再一次見到他們的皇帝,在關鍵時候力挽狂瀾,近乎以一己之力,將大契丹帝國這個龐然大物重扶正軌。

耶律阿保機招了招手,示意韓延徽靠近過來。

韓延徽心情並不平靜。十個時辰前,他還獻策述律平,建議契丹與唐軍議和,以將眼前這場戰亂可能帶給契丹的損失降到最小,雖不能說錯,但畢竟對契丹國勢的估計過於悲觀,這讓他有些嗟嘆。然而他並沒能想到耶律阿保機能突然康復,並且能夠率軍作戰,哪怕是到了此時,他仍舊覺得僥幸,心裏只當這是上天對契丹的眷顧,他甚至不無興奮的想到,在唐朝與契丹之間,上天終究是選擇了契丹。

“愛卿說與皇後的那番話,朕都聽到了。”耶律阿保機嗓音不大,落在韓延徽心底卻讓他一陣不安,作為王朝重臣,這樣的失策已是大過。就在韓延徽預備告罪時,耶律阿保機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霧裏,“這些話進了朕的耳朵,也進了朕的心裏。愛卿對契丹形勢的分析,雖有偏頗之處,但多半可取,也是穩重謀國之言。朕深思之,認為契丹應該酌情采納。”

“皇上……”韓延徽完全不清楚耶律阿保機這話是何意,若是為敲打他,以耶律阿保機的性子和他倆的君臣關系,大可不必如此委婉,而若是為安撫他,耶律阿保機更加不可能拿國家大政作為砝碼。

耶律阿保機沒給韓延徽想透徹的時間,他繼續低聲道:“李從璟是個人物,不可輕視——朕已有布置,務必令幽州軍葬身於此——但以最壞打算論,此戰後幽州軍自身未受太大損失,或者以李從璟統兵之能,能快速再練一支精銳,而契丹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往後平息各地動亂,穩定扶余、長嶺二府,應對渤海反攻,都需要時間、精力,不能叫李從璟再來襲擾、攪局。無論如何,戰後簽訂和議,都是題中應有之意,這是其一……”

“然則契丹各部落反叛,都是皇上刻意放縱,這一番假象,目的就是將李從璟、韃靼部引至西樓一舉殲之,何來契丹元氣大傷?”或許是因為驚訝、不解,韓延徽脫出而出,然而這句話才說出口,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心頭驟然一陣冰涼。

“契丹之亂,一半是假,一半卻是真,否則朕怎會給敵軍陳兵西樓的機會?朕用間於敵軍中,使其今夜發難,也是無奈之舉。偌大草原,大小部落何止百十,豈能沒有浪子野心之輩,豈能對那篇檄文都不動心?”耶律阿保機這回只是輕輕搖頭,這件本該讓他大怒的事,此時卻沒能讓他聲調提起來半分。

回城的路不過數裏,燈火卻不及激戰處輝煌,耶律阿保機又是背對著韓延徽,他的神情、臉色都堙沒在夜色中。

“愛卿暫且只聽不言。”耶律阿保機的聲音放佛更輕了些,他說了一句之前從未對韓延徽說過的話,“李從璟自打出鎮盧龍,便與契丹征伐不休,偏偏其人又很難纏,常人難以應對。此戰之後,李從璟應該會因公升遷,離開盧龍。倘若沒有,接下來就需要愛卿施展手段,賄賂唐朝重臣,將其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