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北境邊城戰事烈,廟堂雲譎天下變(二十五)

李從璟在平州逗留一陣,於兩日後離開州城。離去前,他和杜千書有過一番私下深談。

“平州位重,又是新克,且諸番事情都在緊鑼密鼓進行當中,若有不測之事,恐會累及諸多方面,我給你留下一千精卒,若遇緊急情況,你可臨時專斷。”李從璟如是說道,“平州諸事,皆由你領頭,今我歸幽州,本欲令你同行,奈何平州眼下著實不能少了你,只能讓你暫呆這裏了。”

杜千書近來消瘦的厲害,李從璟從趙鐘鳴那裏了解過,杜千書平日勤政得近乎瘋狂,起早貪黑,常有一日不食一餐的情況,分外拼命。杜千書有真才實學,少時寒窗苦讀十多年,後孤身入草原,又得以經歷官場磨練,才能愈發堅固,是以能勝任平州之事。

面對李從璟的些許愧疚,杜千書並不以為意,他真情流露道:“千書本鄉野之人,見識粗鄙,難登大雅之堂,生於亂世,本就朝不保夕,遭蠻賊兵禍後,家破人亡,便如喪家之犬,空有一身抱負,滿腔熱血,無處施展。這天下間,有仇不能雪,有志不得展者幾何?千書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多少大才之士庸碌一生,到最後泯然眾人,只能把才學、抱負帶進墳墓?千書本以為也會是其中一個。是軍帥救千書脫困,並委以重任,讓千書十多年所學,能有用武之地,不至於蹉跎終生。我杜千書不過是個鄉野豎子罷了,可今生也能有機遇,為幽雲、為大唐、為漢人謀一番大事,何其壯哉!好男兒能得一日頂天立地,能得一日為生民謀福祉,便是朝為夕死,此生也足矣,豈會言苦,豈敢不夙興夜寐,鞠躬盡瘁?”

這是杜千書肺腑之言。他說這些話時,背靠冬日斜陽,身後大地蒼茫,身前農田依依,其中有無數百姓正在勞作。

李從璟不復多言,拍拍杜千書的肩膀,道:“君之心意,我已深知。然則,君當知,你我腳下不僅有平州,還有整個幽雲。若是更上一層樓,視野中便能見到整個大唐,甚至是整個天下!”他擡起手,指向南方,“千書,你的心裏,能容得下一個天下嗎?”

杜千書臉上浮現出片刻茫然之色,似是被李從璟話中的意思震撼到,瞬息之後,恢復常態,眼神順著李從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天高雲闊,廣地萬裏,青山綠水之外,有千年古都,有繁華錢塘,有無盡大海!

眼神逐漸堅定下來,杜千書道:“能!”

李從璟欣然點頭,看著杜千書,真誠道:“君既有此志向,當為你我來日之事業,保重身體,努力加餐飯。試想來日之天下,若無君相與共馳騁,豈不平白失了五分樂趣?”

杜千書心頭一暖,眼眶微紅,頓了頓,後退兩步,深深一禮,“千書,寧可舍此七尺殘軀,亦不負軍帥所望!”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出平州城時,李從璟身後的隊伍中多了兩架馬車。任婉如和惜玉不善騎馬,此時就同坐在一輛馬車中。至於另一輛馬車,車廂裏卻是沒人,倒是車頂,坐著紅裙飄飄的第五姑娘。她一雙腳丫子懸在空中,來回擺動,怡然自樂。李從璟回首時,她亦正笑嘻嘻向他看來。

北風呼嘯,這丫頭倒是不懼嚴寒。似乎在她的生命中,她一直都在做最極端的事——穿顏色最鮮亮的衣裳,用最快速的手法殺人,做這世上最危險的戰士,便是連笑時,都一定要笑得癲狂。

每個人都有她的面目,一個在表,一個在裏。每個人的面目,也都有它形成的原因,或者是樂,或者是痛。

“如今戰爭停歇,接下來,你要作甚?”在李從璟回過頭來之後,耶律敏拍馬跟上來,在她身旁對他說道。

李從璟笑道:“作為軍人,逢戰則戰,戰爭休止,自然是休息了,你這問題問得好生奇怪。”

耶律敏翻了個白眼,不屑道:“若本宮面前的人是常人,本宮自然不會多此一問。但是你覺得,本宮會相信你的話,相信你會本本分分休息?”

“如若不然,殿下覺得我會如何?”

“你就不是一個能停止腳步的人,沒完沒了的折騰,才是你的本色。說吧,李從璟,接下來你預備作甚?可不要想瞞本宮。”耶律敏揚了揚手中的馬鞭,作奮然狀,“本宮可是很睿智的,你騙不得我!”

李從璟被對方呆萌的神態逗樂,尋思了一會兒,沒有選擇繼續敷衍她,而是問道:“今日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耶律敏丟開嘻嘻哈哈的嘴臉,迎上李從璟的目光,認認真真道:“已近幽州,本宮亦在考慮未來的路,不知該去往何處呢。你雖有過照料本宮的諾言,本宮卻不好跟屁蟲一般隨在你身側,自己的路,終究是要自己去走的。”

李從璟沉吟片刻,問:“你預備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