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北境邊城戰事烈,廟堂雲譎天下變(十四)

在耶律敵刺得知其糧道被毀、糧草盡滅的消息後不久,營州城中的李從璟同樣也聞聽了這個訊息。之所以能如此,倒不是李從璟手段通天,而是李榮、趙象爻在成事之後,隨之趕回營州城外,在契丹大軍因糧草不濟的情況下,趁亂派遣軍情處銳士於深夜潛伏進城,向李從璟稟明了這件事。

耶律敵刺固然不願糧道受損的消息被大軍得知,然而他不願卻無用。黃宗、許伯先、陸君嚴麾下有壯士通曉契丹語,李榮用他們向契丹軍營散播了這個消息,使得契丹軍士一時人心惶惶。也正因此,耶律敵刺想要隱瞞此訊、安穩撤退的謀劃注定無法得逞。

李從璟在得知軍情處百余銳士,並營州綠林八百壯士,襲毀了契丹糧道的消息時,吃驚不小。他隨即召集諸將軍議,將這個消息告之了眾將,並且感嘆道:“昔日曾聞,綠林多豪傑,草莽多壯士,起初不以為然,以為正邪分明,黑白兩清,斷無亦正亦邪,時清時白之人、事。然自淇門以來,屢見所謂軍鎮之兵魚肉鄉裏,為禍世間,而綠林豪傑多有義舉,今營州戰事正緊,而有八百壯士來助王師,襲毀契丹糧道,助我等打破膠著戰局,其行豈不為忠義,其人也豈非豪傑?”

李彥超不同意李從璟說的話,他久在邊地,之前沒少與這些綠林打交道,對此有他自己的認識,言道:“今有人自山中出,為王師擊契丹後路,固為有功。然則軍帥因此高看綠林,末將卻認為大可不必。綠林者,賊寇也,嘯聚山林,擁眾割據,以武犯禁,於百姓為害,於邊軍為患。觀其行,固為殘虐,觀其心,固為不古,其眾逢契丹蠻賊來,則遠遁山林,不敢以目視之,一旦契丹蠻賊退,則重復見於人間,為禍不仁,耀武揚威,此輩中人,實小人也,不值得軍帥誇贊、高看!”

李彥超這番話並非沒有道理。

他是邊軍大將,這些年來跟契丹屢有交戰,但是今日之前,卻從未碰見過有綠林來助戰的情況。相反,每逢契丹大軍入境,這些“賊寇”就逃入深山老林中,不見蹤影,更別提抵抗契丹了,而在契丹退卻之後,他們又出來活動,實在是小人行徑,賊寇心態。

因此,李彥超補充道:“眼下,這些賊寇無故出山襲擊契丹糧道,雖然有相助王師的作用,然其賊性難改,軍帥還要當心這些人別有所圖。”

李彥饒贊同李彥超的觀念,他說:“天下攘攘即為利往,有利則有行為,無利則無行為,此輩中人更是如此。賊寇,豎子耳,只要邊軍擊潰契丹,再騰出手來,定要毀滅此等小人,以保邊地安寧!”

他兩人說得都有理,然而李從璟卻難以苟同,他嘆道:“亂世中幸存下來的人,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們的生命或者卑微,他們的手段或者齷蹉,但在生命的擂台上,他們是站到最後的強者。強者,無論是哪方面的強者,都應該被敬畏,而不是被藐視。”

“邊地但有大戰,大軍過處,生靈塗炭,農、商等各種勢力煙消雨散。而其中佼佼者如綠林,卻能在颶風過崗時如百草低伏,明哲保身,一旦風聲過則又尋機而起,正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對他們而言,無論天色如何變幻,只要腳下大地還在,他們就是這裏永不改變的地頭蛇,是一時一地的王。”

“對待這些人,不分青白,一概毀滅非是正道。此戰後,固然要滅其賊性難改者,但對因時勢所迫,被迫為賊的,卻應該盡力招撫。”

頓了頓,李從璟又道:“凡事,因有多種,面有不同,正如矛盾錯綜復雜,當分別對待,不可嫌麻煩、圖省事,妄圖一巴掌拍下去了事。我等為幽雲鎮軍,護邊擊賊,非純為軍事,軍鎮有軍、政大權,需得顧及各方面,各位當謹記!”

聽了李從璟這話,便是李彥超、李彥饒有其他想法,此時也無從反駁,紛紛應是。

李從璟有他自己治理邊地的構想,其中就包括對綠林政策一環,眼下又恰逢黃宗等人助王師取得戰場優勢,眼看邊軍、“邊賊”就要碰頭,要聯合行事,李從璟自然希望二者能夠和諧相處。為此,在李彥超這些邊軍中立下一種基調,就分外重要。

此事議定,李從璟遂道:“契丹糧道既然被毀,我料契丹大軍非戰即撤,諸將要做兩手準備,一為守,二為攻。李紹城,你多遣遊騎,往城外探查,防止契丹宵遁。一旦契丹有撤退跡象,即刻稟報我知!”

李紹城應諾。

李從璟站起身,“諸位各去準備,此戰勝負,就在這一兩日間見分曉!”

與耶律敵刺激戰逾月,從白狼水渡河戰役到營州城攻防,全軍將士莫不疲憊,眼看勝負即分、戰事就要落幕,諸將無不抖擻精神,全力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