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葬禮和沒有葬禮的死亡

那陣子老是遇上喪禮,死神真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忙。如此頻繁,難免會有聯想,於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親人死亡,就會浮現腦海。

讀小學的時候,有天下課回家,只見父親的學徒騎在馬椅上刨木頭,除了他和滿屋子的木屑及刨花之外,不見家人蹤影。學徒用詭異的表情回答我的疑惑:“你們全家人都去山腳下看你外婆蕩秋千。”直到現在,我都無法釋懷他的嘲諷語氣。

外婆在驗出得了癌症之後,立刻上吊自殺,她這麽做是因為不願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舅舅再多一天負擔。當時,在我們那個保守小鎮,自殺是極辱家風的醜聞,喪事多半草草了結,不願張揚。外祖母的死,令我一想起就鼻酸。日後,親人也刻意淡化她的死去,漸漸地,沒人談及,她就形同不曾存在一般。

從小,我就是個令父母頭痛的怪孩子,經常不去上課,逃到磚窯捏泥巴做塑像;也曾和美術老師頂嘴,挨打反抗而被退學;也曾離家出走到台北謀職不成,又賴回家鄉。鎮民在教訓兒子時甚至會舉我為例:“千萬別像木匠順的第三個囝仔!”每次我闖了禍就會被送到外婆家,因為每次我從那裏回來之後,就變得格外溫馴。外祖母最疼我了,她總是給我零錢和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並且一再地給我信心:“阿忠,乖孫,我看你以後會是阮家最有出息的人……”

那回,在雲林縣虎尾郊外碰到送葬隊伍,我一路隨行才發現死者就葬在他耕作了一輩子的田地正當中,他雖離開世間卻依舊記掛著那片土地。所有人的葬禮都會令我想到外祖母。她沒有葬禮。

雲林縣虎尾鎮,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