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孫女的答案

當法國巴黎現代美術館購藏十張《人與土地》的作品時,我在驚喜之余也有困惑。因為沒有我認為該入選的兩幅,反倒有令人意外的這一張。

那回,我專程到屏東縣滿州鄉走了一趟,卻沒能完成報道,因為這是個一切都處於停滯的所在。稀疏寥落的簡陋瓦房構不成街市,起伏不平的地形拓不出田園。人口外流嚴重,令這兒奄奄一息,除了蒼涼之外,我找不到故事可說。所以當這對祖母和孫女出現在我眼前時,簡直就像天使來報喜。

可是這一老一少一點喜氣也沒。人生道路上,一者已近終點,一者方才起跑。可是為何兩人都悶悶不樂?原來老伴已往生,兒子和媳婦外出謀生,把女兒留給她撫養。沒有老伴相陪的晚年、沒有玩伴嬉戲的童時,怎有歡顏?我實在不忍正視她倆,卻忍不住舉起相機,硬著心腸按下快門,只當這張照片的記錄性蓋過藝術性。而當它被藝術殿堂典藏時,才使我重新反思創作心態和作品內涵。

當我熱衷文學、繪畫時,目視所及只是創作的材料。別人是別人,我是我。但接觸攝影之後,從鏡頭看出去的一切,都在向我提出詢問:“你和我有何關系?為何要拍我?你要表達什麽?”我要拍出時間、空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答案就在其中。

也許,巴黎現代美術館的典藏委員們,在這幅作品中發現了我當時仍不確定的答案。開心之余,我決定附贈該館那兩幅不該漏掉的作品,希望歐洲人也能讀得出答案。

屏東縣滿州鄉,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