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饗宴

稻子剛割完,正值農閑。一位西裝打扮、梳理素凈的村民,漫步在自家門前的曬谷埕,舉目望著養家活口的田園。雖然優哉遊哉,一蹲,農夫本色立刻現形。長年的粗重勞作,已使莊稼人養成“調整工序就是休息”的習慣。無論何時何地,一舉一動莫不是作與息的二重奏。這光景我最明白,而農夫此刻的心情,我也猜出七八分了。

一問,果然沒錯,他是等著友人一同去赴宴的。早年,農村時興“谷仔會”,會眾把當季收成盈余作為互助會的基金,需要用錢的人競價投標,得標者得辦酒席宴客。這既是儲蓄又能濟急,且可打牙祭聯絡感情,當父親的總會趁機帶孩子去補補營養。不及學齡的孩子食量小,所以只許帶一位囝仔,便是吃會的不成文規定。

我們阮家人丁眾多,可每個孩子都有那麽兩年時間,月月有頓美味到吃撐的飯菜。陪父親去吃會,正是我童年罕有的甜美回憶。這位盛裝農夫的背影就像是當年父親的神態,雖然爸爸是木匠,但他的泥土氣一點也不亞於鄉親。因為他一有空閑就會扛起鋤頭下菜園,而他的每個兒子也就不得不陪著他在地瓜藤中打滾了。

拍照最令我著迷的是:既能借對象回到過去,又能把握當下的可貴。調整鏡頭焦距時,人、事、物由模糊而漸漸清晰,曝光在底片、顯影在相紙上的陌生人都成了鄉親,深深地烙印在我心田上。吃會,是我童年的美食代表;而走上攝影之路後,一幅幅難得的影像,正是我人生饗宴中的一道道佳肴。

雲林縣鬥南鎮,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