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過客

當印象模糊時,照片總能讓人的回憶逐漸清晰起來。那天我迢迢來到高雄縣桃源村,只當是路過,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流連的。村口是南部橫貫公路的一站,正在興建公交車調度場,兩部大型挖土機震天價響,鏟得塵土四處飛揚。我一心只想繼續趕路,誰知前面路段因連日豪雨而坍方,公交車暫時停開。

不想折回的我只有徒步上山。長年扛著幾十公斤重的攝影裝備上山下海,臨老才發現積成了脊椎嚴重側彎。回想那一回,我可是足足走了五個小時,渾身都被淋濕了,才找到一處山村落腳。然而,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我拍到了一張好照片,走路就有這樣的好處。有時搭公交車,眼見一個千載難逢的好鏡頭迎面而來,雖恨不得跳車,卻只有扼腕興嘆!

我簡單用過午餐,備好礦泉水、甜食便繼續前進,一路都是上坡,得走到天池才能翻嶺下山。才出山村不久,就看見一群布農的莊稼人在割稻,稻田後方是高聳的天主教堂,前方是一排沒事幹卻又不敢亂跑的小孩。眼前的這一幕,簡直就是把當地居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家庭、工作和信仰全都包括在內了。

村民齊力把一家的稻子割完,再一同去忙別家的,這樣不但效率高,也凝聚了族群的情感。在台灣,幾乎所有的當地部落都能讓人老遠就能看到指向天際的十字架。西方宗教比清朝、日本總督、國民政府都更早更深地融入了他們的心靈,“哈利路亞”、“阿門”已是九族本地居民的共同語言。

人類學家有此一說:“一個社會在面臨外來的超級文明時,會有文化休克的現象。”然而,一切文明的痕跡都印證了它僅是歷史的過客。我是桃源村的過客,這群布農人又何嘗不是?說到底,整個人類的族群也不過是地球的過客而已!

高雄縣桃源鄉,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