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八章(第2/13頁)

這個警告,當天就電奏西安,很快地來了回電:“懲辦禍首,辯論數月,和約大綱第二款內,載有‘分別輕重’之說,今忽改均應論死,是原定條約,不足為憑,實屬自相矛盾之至!至‘日後’二字,前據電奏,難以劃清界限,但必須實有按據,方可懲辦,今又指出啟秀、徐承煜,均系空言,毫無實據。似此有意刁難,是何意見?”

兩全權大臣看罷電文,都是臉色陰沉,默無一語。好久,奕劻才說了句:“一派官腔,也不知道是那位大軍機的手筆?”

此時在西安的軍機大臣,以榮祿為首,其次是王文韶,再有一個是鹿傳霖,他是榮祿的嶽父靈桂的門生,當陜西巡撫時,榮祿外調為西安將軍,頗加結納,以此雙重淵源,為榮祿保薦,剛入軍機。至於趙舒翹,由於是禍首之一,而且老家在西安,所以閉門侍母,已不到軍機上“行走”。所以榮祿在政府中不但當家,實際上是一把抓,而他是決不會打此官腔的。

“哼!”李鴻章冷笑一聲說:“我算算應該到打官腔的時候了!”

奕劻默喻其意,怕惹是非,不敢接話。只關照李鴻章盡快與幕友商議,如何挽回天聽?希望在年內能有結果。

※※※

“過年還有十天!洋人可是不管的,他們的年,已經過過了!”李鴻章將那份電報使勁搖晃著,“想起來教人寒心!那位老太太自己沒事了,就該她發狠了!”

這是指慈禧太後。她一直怕惹禍上身,如今已可確定,追究責任至懿親而止,不會波及深宮。一旦置身事外,態度便自不同。李鴻章可以斷定,電報上的那“一派官腔”,完全是她的意思,因而有此牢騷。

“咱們也別想過年了。不過,行在不是這麽想,元宵以前,不下定死罪的上諭,那一拖下去,洋人肯答應嗎?”李鴻章看著他的幕友說:“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在年內有個確實的了結。”

李鴻章的幕友很多,此時陪坐的,卻只三個人,一個是楊士驤,另一個也姓楊,就是戊戌政變中很賣過一番氣力的楊崇伊。上年外放為陜西漢中府,這是個“沖、繁、疲、難”的要缺,本來很可以展布一番,不想冤家路狹,端方由臬司調補藩司,成了他的頂頭上司。端方當京官時,與名士多所往還,而楊崇伊則專門跟名士作對,文廷式就在他手裏栽得好慘。度量不寬,而又好用權術、喜作威福的端方,為故交修怨,常找楊崇伊的麻煩,已有不能安於位之勢。正好李鴻章調補直督,進京議和,誼屬至親,拜托“老姻長”電調入幕,擺脫了端方的杯葛。

再有一個叫徐賡陛,字次舟,浙江湖州人,久在廣東當地方官,是個強項令,跟洋人辦交涉,不亢不卑,毫無假借,因而李鴻章特為將他從廣東帶進京,頗為倚重。

徐賡陛善於折獄,在廣東的傳聞很多,問案定罪,常有出人意表的奇計。此際看兩楊相顧不言,便慢吞吞地說道:

“局面搞成這個樣子,真該參中堂一本!”

此言一出,二楊色變,李鴻章臉上亦有些不自然,“次舟,”他說:“局面搞成這個樣子,我應該擔什麽責任,請教!你知道的,我這幾年很虛心,只要說對了,我一定認錯!”

“中堂莫認真!”徐賡陛笑道:“聊為驚人之語,破悶而已。”

“次舟也是!”楊崇伊埋怨他說:“這個時候還開玩笑!”

“倒也不是開玩笑。”徐賡陛正色說道:“若要年內能結這重公案,非用條苦肉計不可。倘有人參中堂因循誤國,封奏一達禦前,老太後總不忍心讓中堂替她代過吧?”

“好!”李鴻章立刻就明白了,參他“因循誤國”,實在就是指責慈禧太後,這樣旁敲側擊,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實在是個好辦法。

楊士驤也明白了,“我看這樣,給端陶齋一個密電,請他托一位都老爺放一炮。”

李鴻章點點頭,“可以!”他說:“一客不煩二主,索性就請次舟擬個稿子。”

徐賡陛的筆下很來得,聞言拈筆,一揮而就,內容是托端方代為請一位奏劾李鴻章,道是和議數月,開議兩次,只為洋人要辦罪魁,而李鴻章壅於上聞,不以實情出奏,因循敷衍,不知和議成為何日。帝都蒙塵,宗廟不安,實有誤國之罪。

這些話罵的是誰,慈禧太後當然明白,尤其是擡出宗廟這頂大帽子,更可以壓倒她。所以這封電報一發,李鴻章的心事解消了一半。

到得第三天,西安尚無電旨,而十一國公使聯銜的照會,已經送到,除了照口頭上提出的辦法懲治禍首以外,並要求派員監視行刑。緊接著又有第二個照會,要求將徐用儀、許景澄、袁昶、聯元、立山等五大臣,開復原官,以示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