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八章(第4/13頁)

“算是定局了!”楊士驤舒口氣說:“我馬上回中堂。”

等李鴻章看完電報,幕僚建議,應該立刻托赫德去聯絡,將英年、趙舒翹由斬決改為賜死,以及啟秀、徐承煜自日本軍隊中要回來,這兩件事辦妥之後,即刻電復行在,了卻一件大事。

“不必!”李鴻章說:“啟、徐二人正法的電旨到了再去要人,也還不遲,英、趙二人,洋人只是要他們死,怎麽死法,無關緊要,不必征求同意。”

“然則辦照會通知各國公使?”楊士驤問。

“不必!先口頭通知,過兩天再辦照會。”李鴻章說:“趙展如是不是死得成,大成疑問。要擬個電報給榮仲華,放松不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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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料事很準,要趙舒翹死,真是不大容易。

首先,慈禧太後就不以為他有死罪,當十二月二十五第三次改定懲辦禍首罪名時,她就說過:“其實,趙舒翹並沒有附和拳匪,只是當初跟剛毅從涿州回來復命的時候,不該以‘不要緊’三個字搪塞我。”

這話傳到趙舒翹耳中,大為欣慰,自度必可免死。及至朝命已下,定為斬監候的罪名,先交臬司看管,他還言笑自如,不以為意。他的家人亦很放心,因為有個極大的奧援在!

這個奧援就是趙舒翹的母舅薛允升。此人是翁同譞的同年,刑部司官出身,由主事到郎中,歷時二十二年之久,官運是蹭蹬極了,但卻歷練成了一位律學名家。大概從清朝開國以來,刑部的書辦不但不敢欺侮司官,而且心悅誠服的,只有薛允升一個人。

到了同治十二年,薛允升方始外放為江西饒州府,自此一帆風順,升道員、擢監司、署漕督,光緒六年內召為刑部侍郎,在禮、兵、工三部轉來轉去,轉到光緒十九年,終於升為刑部尚書。其後因為他的侄子薛濟勾結刑部司官,說合官司,連累乃叔,降三級調用,做了一年的宗人府府丞,告老回到西安。

等趙舒翹一出事,刑部尚書開缺,就地取材,順理成章地召薛允升復起,補了他外甥的遺缺,而同時也就要辦外甥的罪。他說過一句話:“趙某人如果斬決,是無天理!”因此,趙家的親屬戚友,都認為薛允升一定會保住趙舒翹的一條命,而況依律本就沒有死法。

無奈洋人的話,比聖旨還重要,李鴻章根據英國參贊所傳達的意見,急電西安。

由軍機處傳出風聲之後,西安城內的士紳攘臂而起,做了一個“公稟”,具名的三百余人之多。除夕黎明,送到軍機處,軍機章京不敢收受,僵持到中午,並無朝旨,以為不要緊了,方始各散。

大年初一無事,初二召見軍機,為的是商議初三宣布第四次懲辦禍首的上諭,從早晨六點鐘開始,到十一點鐘,猶無結論。

其時西安城裏最熱鬧的鼓樓附近,已經人山人海,群情洶洶,有的要罷市,有的要劫法場,有的主張要挾,如果慈禧太後殺了趙舒翹,就請她回京城去。

然而以巡撫衙門為行宮的慈禧太後,畢竟與軍機大臣作成了決定,趙舒翹不能免於一死,賜令自盡。英年同科,但不煩睿憂,從十二月二十五被看管那天起,就晝夜哭泣,反復不斷所說的一句話是:“慶王不該不替我分辯!”這樣到了年初一深夜,哭聲忽停,家人還忙著過年,沒工夫理他。到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行宮議罪未定之際,發現他已經氣絕了。

自裁的方法聞所未聞,是以汙泥塞口,氣閉而絕。

年初三,已死未死禍首十一人均定死罪的上諭,終於發布,而就在這一天,早就奉命監視莊王載勛自盡的戶部侍郎署理左都禦史葛寶華,一早到了蒲州。因為他是欽差的身分,所以到了載勛所住的“行台”,驛官照例放炮致敬。

載勛還高臥未起,驚醒了罵人:“無緣無故放什麽炮?”

“欽差葛大人到了!”聽差告訴他。

“莫非是為我的事而來的?”載勛瞿然而起。

聽差騙他,說是欽差過境,特來拜訪。見了面,照規矩先請聖安,然後敘話。載勛殷殷問起行在的情形,葛寶華略略敷衍了幾句,隨即起身告辭,轉往蒲州府衙門。

蒲州知府惠格,首縣永濟知縣項則齡,早就在待命了。葛寶華已看好了一處地方,行台後面有座久無香火的古廟,下令在那裏作為載勛畢命之地。

於是項則齡親自帶人到古廟去布置,惠格則帶領親兵在行台周圍警戒彈壓。一切就緒,葛寶華到達古廟,派項則齡去傳載勛來聽宣上諭。

載勛倒也很氣概,換上全套親王的公服,大踏步走了來,一見葛寶華,用手摸著頸後問道:“要我的腦袋?”

葛寶華不答,只高聲喊道:“有旨!”

聽得這一聲,載勛及在場的官員吏役,一齊下跪,靜聽欽差宣讀上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