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宮外史下 第六八章(第4/12頁)

“是啊。可是,”敦宜皇貴妃是憂煩的聲音,“總得另外想個辦法!我們家已經有一個在這兒受罪了,不能再坑一個。”“你別忙!我替你出個主意。”敬懿貴妃說,“這件事,要托大格格才行。”

大格格就是榮壽公主。提到她,敦宜皇貴妃也想起來了,曾經聽說,留住宮中的八個秀女,除了桂祥家的女兒以外,都歸榮壽公主考查言語行止。若能從她那裏下手疏通,倒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這是條好路子。”敦宜皇貴妃問,“你看該怎麽說?”

“那容易。就說你小妹身子不好。你不便開口,我替你去說。”

“那可真是感激不盡了。”

聽到這裏,小妹頓覺神清氣爽,一挺坐了起來,轉念一想,不如仍舊裝睡,可以多聽些她們的話。

“你看呢?”是她大姐在問,“那柄金鑲玉如意,到底落到誰手裏?”

“很難說了。”敬懿貴妃說,“到現在為止,上頭還沒有口風。”

“據你看呢?”

“據我看呀,”敬懿貴妃突然扯了開去,“漢人講究親上加親,中表聯姻。”

她的看法說得很明白了。方家園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後該選桂祥的女兒。但皇帝對他這位表妹,是不是也會象漢武帝對他的表妹陳阿嬌那樣,願築金屋以貯?自是敦宜皇貴妃所深感興趣的事。

說她感興趣,不如說她感到關切,更能道出她的心情。這種心情,也是敬懿貴妃和另一位莊和貴妃——蒙古皇後阿魯特氏的姑姑所共有的。因為她們雖是先朝的妃嬪,卻跟當今皇帝是平輩,與未來的皇後仿佛妯娌。皇後統率六宮,對先皇的太妃,自然有適當的禮遇,不過同為平輩,則以中宮為尊,將來要受約束。這樣,未來皇後的性情平和還是嚴刻,對她們就很有關系了。

“瑜姐,”敦宜皇貴妃從穆宗崩逝,一起移居壽康宮時,就是這樣稱她,“皇後到底是老佛爺選,還是皇上自己選?”

“誰知道呢?倒是聽老佛爺一直在說,要皇帝自己拿眼光來挑。”敬懿貴妃將聲音放得極輕,“這位‘主子’的口是心非,誰不知道?”

敦宜皇貴妃先不作聲,沉吟了好一會才說:“我看,把她們八個人先留在宮裏看幾天,另外有個道理在內。名為八個人,皇上能看見的,只有一個,這一個自然就比別人占了便宜了。”

敬懿貴妃深深點頭:“你看得很透,就是這麽回事。”

“咱們,”敬宜皇貴妃很起勁地說:“明兒早晨去請安,倒仔細瞧瞧,看皇上對他那位表妹是怎麽著?”

“怕瞧不出什麽來!皇上在老佛爺面前,一步不敢亂走,一句話不敢亂說,就算他看中意了,可也不敢露出半點輕浮的樣子啊!”

“不是這麽說,一個人心裏要有了誰的影子,就會自己都管不住自己,那雙眼睛簡直就叫不聽使喚,說不看,說不看,可又瞟了過去了。”

“真是!”敬懿貴妃笑道。“你是那兒得來的這一套學問?”

“還不是你教的。”

“我教的?”敬懿貴妃依然在笑,卻是駭異的笑,“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嗎!”

“我一說你就明白了。萬歲爺在的日子,不論到那兒,只要有你在,你就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兒吧!你的影子到那兒,他的眼睛到那兒,那怕跟兩位太後說著話,都能突如其來地扭過臉看你一眼。”

想想果然!敬懿貴妃有著意外的欣喜,而更多的是淒涼。當年六宮恩寵,萃於一身,只為慈禧太後所願未遂,就為眼前的這位“慧妃”不平,將蒙古皇後視為眼中之釘,連帶自己也受了池魚之殃。想不到以前妒忌不和的“慧妃”,如今提到她以前的恨事,竟能這樣毫無芥蒂地當作笑話來談,實在令人安慰,但如“萬歲爺”仍舊在世,“慧妃”就不會有這樣的氣量。這樣想著,心中所感到的安慰,立刻就化為無限的悵惘哀傷了。

“唉!”敬懿貴妃長嘆,“還提它幹什麽?大家都是苦命。”

說著,眼眶潤濕了。

“是我不好,”敦宜皇貴妃歉然地,“惹你傷心。咱們聊別的吧!”

於是話題轉到慈禧太後萬壽將屆,該有孝敬。妃嬪所獻壽禮,無非針線活計,這也實在沒有什麽好深談的,而她倆娓娓不倦,為“鹿鶴同春”花樣上的那只鹿,該不該扭過頭來?談了一個多鐘頭,還沒有結果。

被關在套房裏的小妹,在好不耐煩之中,有了領悟,深宮長日,不是這樣子聊天,又如何打發辰光?

※※※

由於前一天的默契,清晨到儲秀宮請安時,敦宜皇貴妃與敬懿貴妃不約而同地格外注意皇帝對他表妹的神態。但誠如敬懿貴妃所意料的,“瞧不出什麽來”!因為皇帝在儲秀宮逗留的時間不多,而桂祥的女兒,即令是慈禧太後的內侄女,卻因為沒有什麽名分,在特重禮制的宮內,不能象榮壽公主那樣侍立在慈禧太後身後,只不過居於宮女的前列。加以貌不出眾,言不驚人,很容易為人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