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宮外史下 第六三章(第3/12頁)

醇王聽得滿心歡喜,決定好好來談一談這一套理財妙計。李鴻章原就有一份說帖,是總稅務司赫德所擬,而且跟英國匯豐銀行的總經理克米隆已經長談過好幾次,妙計都在錦囊中,這天說動醇王不過是第一步而已。

“少荃,”醇王最後作了一個結論:“我想邀軍機跟總署諸同仁,來一次會議,所談的就是三件大事:海軍、鐵路、銀行。你看如何?”

“悉聽王爺裁奪。”李鴻章說,“不過外商叫銀行,咱們還是叫官銀號好了。免得名稱雷同,混淆不清。”

這是為了消除衛道之士的疑忌,有意不用洋人的名稱,醇王會意,連聲道“是”。接下來又問:“你這幾天總要先拜客,軍機跟總署也得預備預備。說不定上頭還要召見一次。我看會議的日期,倒不必太迫促。二十八好不好?”

“是!二十八。”李鴻章說,“會議是王爺主持,自然聽王爺定日子。”

等回到賢良寺,李鴻章不入臥室,徑自來到幕府聚會辦事的廳房,批閱文電。一面看,一面就作了裁決,幕府依照他的意旨,分頭擬稿發出。最後才看明天開始拜客的單子,長長一張紅箋,不下百人之多,李鴻章一見皺眉,提起筆來,大塗大抹,刪減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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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客的名單上,頭一名是武英殿大學士靈桂。他是曾國藩一榜的傳臚,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以左副都禦史充會試“知貢舉”,雖是“外簾官”,照例也算這一科進士的老師。李鴻章是丁未翰林,科甲中人,最重師門,所以第一個就拜靈桂,備了一千兩銀子的贄敬,附帶二百兩銀子的門包。

門生拜老師,照規矩進由邊門,出用中門,名為“軟進硬出”。但李鴻章既有爵位,又是首輔,真所謂“位極人臣”。靈桂家開中門迎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轎前回明,“不必降輿”,大轎一直擡到二堂滴水檐前,變成“硬進硬出”。

靈桂已經病得不能起床了。在轎前迎接的,是靈桂的兒子孚會,年輕還不大懂事,幸好有靈桂的女婿榮祿照料,周旋中節,井井有條。略作寒暄,李鴻章便問起老師的病情。

“家嶽的病,原是氣喘宿候,逢秋必發,只不過今年的來勢特兇,一發不可收拾。”

“喔,”李鴻章問道:“請誰看的?”

“請的薛撫屏。”榮祿搖搖頭,“他說:不救了!拖日子而已。”

“唉!”李鴻章微喟著說:“我看看老師去!”

“相見徒增傷感。中堂不必勞動吧!”

這是謙詞,李鴻章當然非看不可,“白頭師弟,”他說,“見得一面是一面。仲華,請引路。”

於是到了靈桂病榻前,白頭師弟,執手相看,都掉了眼淚,榮祿硬勸著將李鴻章請到客廳。本來可以就此告辭,況且拜客名單雖刪減了一半,也還有長長一串拖在後面,不容久坐。但李鴻章為了榮祿的緣故,決定把握這個無意邂逅的機會,稍作盤桓。

“後事想來都預備了。”

“是!”榮祿從衣袋中取出一張紙來,“遺折的稿子擬好了,請中堂斟酌。”

這也是一種“應酬”,而李鴻章因為一生沒有當過考官,對於他人請看文章,最有興趣,居然戴起眼鏡,取來筆硯,伏案將靈桂的遺折稿子,細細改定。這一下又花了半點鐘的工夫。

榮祿稱謝以後。提到李鴻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體的恭維。李鴻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謙虛的客套,等榮祿的話完,忽然問道:“仲華,你今年貴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鴻章大搖其頭,“我為國家可惜,正在壯年,如何容你清閑?醇王處事,我樣樣佩服,就這件事上頭,可不敢恭維了。”

榮祿很灑脫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當閉門思過。”他說:“至於七爺對我,提攜之德,實在無話可說,將來補報也總有機會的。”

“眼前就是機會。”李鴻章說,“京營加餉,似乎勢在必行。加了餉自然要整頓,這個差使,仲華,依我看非你莫屬。”

榮祿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樂意在醇王面前進言推薦,其實自己與醇王的關系,又何勞第三者費心?醇王的短處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鴻章在他面前為自己說了好話,他只以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這樣一想,頗為不安,怕李鴻章魯莽從事,好意變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爺覺得我還可以效一時之馳驅,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點,一兩天之內,我就去見七爺。”

這是暗示:有話他自己會說,無須旁人代勞。李鴻章是何等腳色?自然一聽就懂,“這才是!”他連連點頭,鼓勵他說:“醇王知人善任,篤念舊情。仲華,你真不必自外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