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宮外史下 第六三章(第2/12頁)

提到這一層,醇王勾起無窮心事,要辦海軍,要加旗餉,要還洋債,還要興修供太後頤養的禦苑,處處都要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再過兩年皇帝大婚,又得籌集百萬銀子辦喜事,那裏來?

他的性情比較率直誠樸,好勝心強而才具不免短絀,所以一想到這些棘手的事,立刻就會憂形於色,把杯閑話的興致也就減低了不少。

“少荃!”醇王想沉著而沉著不下來,原來預備飯後從容細商的正事,不能不提前來談:“萬事莫如籌餉急!如今興辦海軍,那怕就先辦北洋一支,也得一筆巨款。以後分年陸續增添,經費愈支愈多,這理財方面,如果沒有一個長治久安之策,可是件不得了事!”

“王爺見得是,鴻章也是這麽想。理財之道,無非節流開源,閻丹初綜核名實,力杜浮濫,節流這一層倒是付托有人了。至於開源之道,鴻章七月初二的那個折子上,說得很清楚了,想來王爺總還記得!”

醇王當能記得。這一個多月以來,所有關於海軍方面的籌劃,就拿李鴻章的奏議作為根據,醇王念念在茲,對原折幾乎都背得出來了。

“你說,‘開源之道,當效西法,開煤鐵、創鐵路、興商政。礦鐵固多美富,鐵路實有遠利;但招商集股,官又無可助資;若以輕息借洋款為之,雖各國所恒有,為群情所駭詫。若非聖明主持於上,誰敢破眾議以冒不韙?’這倒不要緊,只要有益於國,上頭沒有不許的。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開礦、造鐵路,收利總在十年八年之後,眼前如何得能籌個幾百萬銀子?”

這一問,在李鴻章“正中下懷”,他想了一下,徐徐答道:“王爺總還記得原折上有印鈔票一議。西洋各國,鈔票不但通行本國,他國亦有兌換行市,我們大清國又何嘗不可印?如果由戶部仿洋法精印鈔票,每年以一百萬為度,分年發交海防各省通用,最要緊的是出入如一,凡完糧納稅,都準照成數搭收,不折不扣,與現銀無異。等到信用一立,四海通行,其利不可勝言!”

“這……,”醇王將信將疑地說,“這不就是歷朝發寶鈔的法子?這個法子,我跟好些人談過,解說從來不曾成功過。”

“是的,歷朝發寶鈔,都沒有成功過。然而,北方票號、南方錢莊的銀票,又何以行得開?京師‘四恒’的票子,通都大邑,一律通行,其中的道理,就在我們的銀票是實在的,發一千兩銀票,就有一千兩現銀子擺在那裏。好比賭局中,先拿錢買籌碼一樣,籌碼值多少就是多少,誰也不會疑心賭完了拿籌碼換不到錢。發鈔票,如果也有現銀子擺在那裏,信用自然就好了。”

“少荃!”奕謨笑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一個典故,好比王介甫想化洞庭湖為良田一樣。”

李鴻章一愣,細想一想,才想起奕謨所說的典故,其實是劉貢父的故事。

這是宋人筆記中數數得見的故事,奕謨也誤記了。原來記載:王安石愛談為國家生利之事,有小人附和諂媚,說梁山泊八百裏,決水成田,可生大利。王安石一聽這個建議,大為高興,但轉念想想,又不無疑問,決水何地可容?其時東方朔一流人物的劉貢父,正在客座,回答王安石的話說:“在梁山泊旁邊,另鑿八百裏大的一片水泊,可容已決之水。”王安石大笑,不再談這個建議了。

奕謨引此典故的意思是說:既有現銀子在那裏,又何必再發鈔票?李鴻章當然明白,欣賞地答道:“心泉貝子問得好!銀行發鈔票,自然不是別鑿八百裏泊以容梁山泊之水。發一萬兩銀子的鈔票,不必一萬兩銀子的準備,其中盡有騰挪的余地。然而這又不是濫發鈔票,是一個錢化作兩個錢的用途,又是無息借債,於民無損,於國有益,最好不過的一把算盤。”

“少荃,”醇王很用心地,“你再說說!其中的道理,我還想不透徹。”

“王爺請想,發一兩銀子的鈔票,收進一兩現銀,這一兩現銀,可以用來兌成英鎊,跟外國訂船購炮之用,豈不是一個錢變作兩個錢用?這多出來的一個錢,等於是跟百姓借的,鈔票就象借據一樣,不過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這張鈔票又可以完糧納稅,又可以買柴買米,一兩銀子還是一兩銀子,分文不短,豈不是於民無損,於國有益?”

“啊!這個法子好!”醇王大為興奮,“如今借洋債很費周章,又要擔保,又要付利息,倘或發一千萬兩的鈔票,兌進一千萬現銀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筆巨數,那太妙了。”

“是!”李鴻章說,“不過這一千萬兩銀子,倘或浮支濫用,揮霍一盡,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筆債。若是拿來開礦造鐵路,作生利的資本,賺出錢來,再添作資本,這樣利上滾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國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國一樣富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