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唐朝『科學僧人』一行

在中學的政治課本上,談到宗教問題,我們從小就曾接受了一個固定的概念,即宗教是迷信的產物。但是當我們重新審視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時,驚訝地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人類文明歷史中眾多偉大的科技發明,都恰恰是由宗教人士所創。曾經空前繁榮的阿拉伯數學及文明,與伊斯蘭文化有著莫大的關聯。而在歐洲,最早探索出黑死病治療方法的,也恰恰是那些傳教士們。中世紀的歐洲,神學曾經占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這並不僅僅因為人類對於上帝的迷信,更是因為天主教在歐洲大瘟疫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而翻閱中國古代史,我們也會饒有興趣地發現,火藥的發明來自於道士的煉丹術,而中國天文、數學、中醫等各個方面的卓越成就,很大程度上也是以道家與佛家的思想作為基礎的。在燦若星辰的中國古代科學家名錄裏,赫然寫著許多宗教人士的姓名,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唐代的著名高僧一行。

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很難想象一行是一個怎樣神奇的人物。史書中對於他的定義是“天文學家”,而從他的成就與貢獻看,卻遠遠不是天文學家這麽簡單。他的謚號為“大慧禪師”,僅僅從“大慧”二字,就足夠顯示出他的才華與聰明。事實上,一行對於佛教思想的研究以及哲學思想的總結,都具有卓越的貢獻,而他更是創造性地將宗教思想應用於自然科學的研究中。雖然以現代科學的眼光看,宗教的唯心主義思想與自然科學的發展有著激烈的矛盾,但是在人類文明發展的特定時期,宗教思想卻可以成為科學研究的巨大推動力。面對那個曾經未知的世界,宗教曾經一度成為人類了解世界和宇宙的思想準則,而在唐朝,一行的身份也並非是天文學家這樣簡單,他更是當時唐朝佛教的教派——密宗的領袖之一。這一特殊的身份也有理由讓我們對於佛教思想有一個全新的理解。作為一門高深的宗教學問,佛教思想中的許多內容恰恰是與科技思想相融合的。而直到今天,佛教思想中許多關於宇宙和人類起源的論述,依然對現代科學的研究工作有著巨大的借鑒作用。

一行既是一個集佛教高僧又是一位卓越科學家。更為幸運的是,他生活在中國封建社會黃金時代的盛唐王朝,那是一個讓今天的知識分子無比神往的時代,也是一個中國的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都獲得了蓬勃發展的時代。今天的我們沉醉於唐詩恢弘的氣派和美麗的語句中,殊不知在那個時代裏,一批身份特殊的人用他們別樣的創造力,書寫下了遠比唐詩更為恢弘的詩篇。我們的唐朝之所以被稱為盛唐,我們國家的文明之所以被稱為燦爛的文明,那些人文學術的成就固然令人驕傲,而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在那個時代裏締造出了足以領先世界千年的科技成就。從歷法的修訂到天體的觀測,中國人用他們的智慧搭建起了通向天體奧秘的金字塔,而一行正是那個時代,站在金子塔尖的人。

一行,俗名張遂,邢州巨鹿(今河北邢台巨鹿)人,其祖父張公謹曾任襄州都督,精通天文歷法,家庭給了他良好的熏陶。關於他的祖父張公謹,在歷史上也許名聲不是很大,但是玄武門之變的一個重要決策卻讓歷史永遠記住了他的名字。玄武門之變前,張公謹曾任李世民的幕僚,當時的李世民在事變前曾經請巫師占蔔成敗,結果張公謹將占蔔用的龜甲扔進了火中。張公謹勸說李世民道:“凡行蔔簽,是以決嫌疑,定猶豫,現在舉事不疑,用得著蔔卦嗎?如果蔔不吉,勢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細想想。”也正是他的這番慷慨陳詞讓李世民下定了最後的決心。玄武門之變中,張公謹在太子李建成被射殺後,率領兵馬死守玄武門,阻擋住了太子府的反撲,為李世民的最後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位不信鬼神的智者同樣是一位博學的學者,對於天文和數學都有很深的造詣。雖然一行出生的時候,張公謹早已經過世近60年,但是祖父的品質顯然在他身上有著深深的痕跡。他有著像祖父一樣卓越的眼光和遠超他祖父的天文成就,然而他並沒有祖父那樣的政治野心,一生淡泊名利仕途,如果張公謹泉下有知,得知後人居然從事了一項他遠沒有想到的職業,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盛唐時代的許多名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另類家族的繼承性。我之所以在家族繼承性前面加上“另類”二字,是因為與南北朝時期傳統的世家大族不同,唐朝的這些名門之後往往走上與祖先背道而馳的道路。比較典型的就是唐朝的名將王忠嗣,其父為初唐名將王海賓,而天寶年代著名的政治家李適之,其祖先卻恰恰是當年被李世民廢黜的太子李承乾。而事實上,唐朝名人們這種“另類的繼承”,恰恰也是盛唐文化的一個層面。唐朝時代,雖然科舉制度已經成為中國官員考核的基本制度,學術的日益政治化和自然科學的邊緣化也成了不可逆轉的趨勢。但是唐朝文化同樣有著百花齊放的一面,大一統的社會環境與歷史積累下的文明成就在這個年代得到了群體性的爆發,使個體的生活道路在人生中可以獲得不同的選擇機會。但是,祖先的品質在後人的身上依然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讓吐蕃膽戰心驚的王忠嗣同樣是一位富有才情的詩人,他的詩篇與他的赫赫戰功一樣讓我們熱血澎湃,而遁入空門的一行身上也帶有他祖父的高貴品質:不信天,不信神,不迷信權威,無論在怎樣的政治環境下都可以堅持自己的信念與思想,可以用默默的耐心去完成偉大的工作。而且他遠比如祖沖之等科學家幸運得多,生活在一個文明開放的時代裏,他的科學工作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如果說在他以前,科學研究還屬於個體努力的話,那麽從一行開始,以國家政府的名義所主持的科學活動,已然成為中國科學發展的主流之一。盡管這種活動帶著各種政治色彩,盡管活動本身也充滿了人類對於世界的種種茫然,但是這種行為本身卻足夠說明一個大國的氣魄與胸懷。有唐一代,中國的科學巨著和大型的科學工程都要遠遠超越前代,而專業化的科學教育也在唐朝達到了一個完備的頂峰,這是一個國家富強與文明的最基本標志。從這個意義上說,一行是幸運無比的,他擁有前代科學家們所不曾擁有的政治環境和生活環境,文化上的兼容並包和自由開放的風氣,以及雄厚的經濟支持,都為他的成功鋪墊了最為廣闊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