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情軍魂王忠嗣

很多年前,李連傑在電影裏說:我是軍人,我可以死,但絕不可以錯誤地死。

那麽,死在天寶八年(公元749年)大唐收復石堡城一仗的戰場上,是不是一種錯誤?

青海省湟源縣,荒涼的青藏高原,風卷雲舒之間,背靠華石山,面臨藥水河,紅色的懸崖峭壁頂端,一座沉默的石堡城,盛唐燦爛的畫卷裏,長久以來與它有關的東西實在太多:文人們在討論著杜甫、李白,歷史學家們在考證著王忠嗣是怎麽因它而死。一筆帶過的,是1萬多條軍人的生命,因它而死的錯誤的生命。

石堡城很重要嗎?重要!相當重要!它的東面,就是“天下富庶出隴右”的隴西郡,是絲綢之路上燈紅酒綠的喧囂,是歌舞升平的繁華。盛唐燦爛的畫卷裏,它是支撐起西北大地的支架。

當唐朝西南方向的吐蕃,自松贊幹布以後,如滾雪球一樣崛起的時候。石堡城,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唐蕃雙方爭奪的焦點,從唐朝高宗開始至唐朝開元時代,唐蕃之間圍繞著石堡城發生的大規模爭奪戰就有6次,每一次都是屍山血河,不計代價。

當然要不計代價了,吐蕃若得石堡城,就可以作為東進的跳板,繼而揮師隴西,將富庶的河隴平原盡收囊中。唐朝若得石堡城,就可據險而守,遏制吐蕃人對隴西平原的滲透和入侵。既是兵家必爭,縱是血沃沙場,仿佛也不能說是錯誤。

所以,當年輕時代的唐玄宗李隆基,在結束了中宗睿宗兩朝紛亂的局面,開始勵精圖治的開元盛世時,他的眼睛同樣盯向了正被吐蕃侵占的石堡城,拿下它!就可以打出大唐的和平。

於是就有了朔方節度使李祎導演的那一場遠征突襲戰。唐軍集中精銳騎兵,星夜兼程殺至石堡城,一場突然的襲擊,令這座淪陷數10年的邊陲重鎮重歸大唐懷抱。消息一出,吐蕃舉國震撼,慌忙遣使通好,而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也自此達到了頂點。

唐玄宗高興了,石堡,真是一個給大唐長面子的地方。

然後就是從大唐開元至天寶年間數十年的承平局面,國富民強,四夷拜服,一個榮光萬丈的大唐赫赫屹立在地球的東端,然而在輝煌的陰影下,卻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石堡城又丟了!

原來吐蕃人來了一次故伎重演,用一個漂亮的奇襲,再次奪回了石堡城。這已經是開元二十九年的事了,距離唐朝上一次收復石堡城,整整過去了13年。

丟了怎麽辦?打回來就是了。像上次一樣再搞奇襲嗎?不可能了,諸葛亮的空城計也不過用了一次,這樣的花招,人家早就學乖了看透了,那怎麽辦?難道只有不惜一切代價強攻?那將是前赴後繼,屍山血河。更重要的是,我們奪回來,吐蕃人還要再打過來,兩個當時最強大的國家,難道就只能在這彈丸之地上反反復復地拉鋸嗎?

唐玄宗的態度很明確:拉下去,看誰拉得過誰!

為了拉好這個鋸,唐玄宗大手一揮:換將。換來了一個當時大唐軍最狠的人。

誰知道這個最狠的人,縱馬在隴西防線上轉了一圈,然後又在地圖前掌燈研究了幾個晚上,終於擡起頭來,很冷靜地說:拉鋸,沒必要。

這個人,就是身兼大唐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彼時盛唐將星裏的頭號人物——王忠嗣。

以一個老將軍戎馬半生的閱歷,以一個軍人超越官位和殺伐的責任心,王忠嗣終於看到了那隱藏在石堡城背後的真相:要鞏固西部邊防,未必非要得到石堡城。多少年來,無數邊陲猛將都沒看明白這個局,王忠嗣看出來了,看得精。

他看到石堡城固然地勢險要,萬夫莫開,但是遏制吐蕃攻勢的關鍵卻是:要在整個戰場對峙的局面下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控制最能夠遏制敵人的區域。多少年來,唐朝和吐蕃都在鉆石堡城這個牛角尖,現在,該跳出來了。

於是王忠嗣跳出來了,出擊。唐軍經過周密部署,發動了旨在打擊吐蕃西線精銳的積石山之戰,經過激烈的戰鬥,唐軍重創了吐蕃有生力量。控制了積石山區域。然後是固防,沿積石山一線,唐軍修築了大大小小的防禦工事,西北的防禦被連成一線。至此,石堡城的戰略位置,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用最小的代價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達到守衛邊陲的目的,這就是王忠嗣的覺悟,超越了用鮮血染紅頂戴花翎的覺悟。

大功告成,有覺悟的王忠嗣喜滋滋地寫工作報告,喜滋滋地回到京城找唐玄宗匯報,誰知卻看到唐玄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石堡城怎麽還不打?

還打?王忠嗣呆了,費盡口水解釋了半天:現在整個西北防線已經成形,石堡城的戰略地位已經不重要了,更何況打這個地方會犧牲很多人的生命。所以,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