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九月下旬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馬斯基林和諾斯坐在謝菲爾德飯店擁擠的露台上享用下午茶。這時,一位商人模樣的埃及男子怯生生地朝他們走來。這個人身穿剪裁合身的熱帶服裝,手中拿著一頂巴拿馬草帽,看起來顯然屬於上層階級。諾斯猜想,此人極可能是個貿易商。

“很抱歉打擾你們,”他以不甚流利的英語說,“你就是那位有名的魔術師馬斯基林嗎?”

馬斯基林承認自己是魔術師。“這位是我的好友,諾斯中尉。”

男人很有禮貌地對諾斯點點頭,然後詢問是否可以耽誤他們一點點時間。他們大方地請他坐下,但他一入座,便低頭沉默不語。諾斯看向馬斯基林,聳聳肩,然後湊近這個男人:“你有什麽事想找我們嗎?”

這名埃及男子仍低頭看著膝蓋,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我並不是為了自己才來找你們的,而是為了我兒子。他現在病得很重。”

馬斯基林看向桌上的冷飲,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經知道這個男人的來意。

“很遺憾。”諾斯同情地說。

“我是個有錢人,”這名埃及人繼續說,“我有很多產業,也有很多牲口。”他總算擡起頭,幹燥的淺棕色臉上已掛上兩行清淚。“可是,如果我失去兒子,就一貧如洗。”

“這當然。”諾斯說,忍不住移開目光。目睹別人的痛苦讓他十分難堪。

埃及男子看向馬斯基林:“我願意付出一切,只要你能來我家一趟,讓我的兒子好起來。”

馬斯基林同樣無法承受這個男人的目光。“很抱歉,”他委婉地說,“但我無法——”

“我聽過你那些偉大魔術的事,我很多朋友都提過發生在你們營地圍墻後的奇跡。”

“你誤會了……如果我有辦法,一定會幫你,可是——”

“我會付你很多錢,用英鎊支付。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你!”男人哀求著,聲音越來越大,“跟我來吧。他可是我兒子啊,你知道嗎,我就這麽一個兒子!”

馬斯基林覺得呼吸困難。“實在很對不起,但我真的幫不上忙。我的魔術沒那麽偉大。”

諾斯也試圖打圓場:“你帶他去看過英國醫生嗎?”

男人不理會諾斯。“醫生根本沒用。你一定要跟我來,求求你,他現在真的很痛苦。我相信我聽說的都是真的,我知道它們一定是真的。”他哀求的聲音越來越高,語氣越來越懇切,引來其他顧客的目光。餐廳經理和一名戴著土耳其帽的侍者走過來請他離開。但他不理會他們,只繼續懇求馬斯基林。

諾斯站起來抓住馬斯基林的手。“我們走吧。”他果決地說。

馬斯基林只覺得舉步維艱。“真的很抱歉。”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就被諾斯拉走了。那個人跟著他們走出飯店,哀求馬斯基林再考慮一下,並表示錢不是問題。最後當他們鉆進一輛出租車,讓他最後的希望破滅時,他竟然當街痛哭起來。

“真悲哀,”隔了好一會兒,諾斯才說,“這些可憐的人竟然真的相信你的魔術。你知道嗎,如果戰爭結束後你留在這裏,一定可以賺一大筆錢。”

埃及男人的哀求聲仍在馬斯基林的腦海中盤旋,淒慘的哭聲蓋過諾斯的說話聲。他想叫出租車馬上調頭,回到剛才那裏,把手搭在那個男人肩上,溫言說服他相信其實他馬斯基林只是一個騙子。但他也知道,這都是白費功夫。那人的哀求基於數千年的歷史。他拋開理性,完全相信魔法的力量,這讓馬斯基林頓時覺得十分沮喪。

“騙子的生意還真是有賺頭,”諾斯繼續說,但已發覺自己其實是在自言自語,“在這種地方,任何一位高明的魔術師都能開一座小神壇,隨隨便便就可攢下一大筆錢,根本用不了多少支出。”他略一停頓,突然冒出一個恐怖的念頭。“上帝啊,但願希爾那家夥可別有這種想法。”

整個尼羅河盆地已廣為流傳:英軍中有位擅使魔法的人能治好最棘手的疾病,矯正最怪異的畸形。馬斯基林在魔術山谷內醞釀出的種種奇跡,和上次在開羅劇院的表演,都已在埃及人口耳相傳下成為傳奇。每天一大早,總有一群埃及人聚集在魔術山谷的營區大門前,一心想被裏面的奇人觸碰。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遊牧民族,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有因戰爭或天災而受害的埃及人,而且總有很多很多兒童。他們尖聲嘶喊,哀求每個進入營區的人替他們把寫有姓名、地址和所患疾病的紙條帶進去交給奇人。門口的憲兵往往會盡可能友善地把他們趕離大門,推到道路兩邊,而他們便索性在那兒待上一整天。許多人甚至搭起帳篷,決心一直等到奇人出來拯救他們。他們相信,漫長的等待只是奇人對他們誠意的測試,他們絕不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