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第4/27頁)

衛媼想了一遍,徐徐答道:“完全明白。虞公請我家主人回避的用意我也懂,我會解釋。總之,請放心,今夜之事,決不會多泄半點。”

“難得你如此識竅,到底上了年紀的人。”虞蒼頭展露了入門以來第一次出現的笑容,“你且試著說一說,將來事完以後,他人問起,倉公如何得以脫逃,藏匿在何處?如何回答?”

“這——”衛媼看著臉色發白,雙眼睜得好大的緹縈說:“你記好了,將來要這麽說:那晚上有人來請我父親去看急症,路不近,到第二天還沒有回來。這時有廷尉衙門的差官來抓我父親,自然是撲了空。然後我設法通知了我父親,叫他不要回家。”說到這裏,她轉臉又問虞蒼頭:“是這樣嗎?”

“對了。”虞蒼頭更為欣慰,“這樣子,是可以放心了。我再跟你說一句,讓你們也放心吧,倉公只要逃脫明天這一關,等君侯在長安得到這裏的消息,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一直昏昏然,唯有心跳氣喘的緹縈,把這幾句話倒是都聽了進去,如漆黑一片之中,陡見火光,頓覺精神一振,她非常適當地在這一刻向內史的密使,深深一拜,叩謝成全之德。

虞蒼頭避席還了禮。看看任務已了,到了告辭的時候,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思索還有什麽要緊話沒有說到?想想只有一句話還要問:“你們預備把倉公藏在何處?”

“當然只有至親才肯擔這個風險。”衛媼指著緹縈說道:“總是她已出嫁的四個姊姊那裏。等安排停當了,不知如何通知虞公?”

“你不必找我。”虞蒼頭使勁搖著手,“如有必要,我會來找你”

“是。”衛媼又說:“等事定以後,我家主人必有厚報。”

虞蒼頭笑笑不答,大踏步出了院子,自己拔閂開門,故意大聲說道:“病勢兇險,請倉公早早命駕。”衛媼也提高了聲音回答:“路途太遠,得兩三天才能往返,要收拾些應用物件帶去。你放心,我催他盡快動身就是了。”

這一問一答終了,虞蒼頭才揚長而去。衛媼閂好了門,回頭拉著緹縈,一直就往淳於意屋中奔了過去。起初是急著要去商量大事,但一見了面,心裏不由得發酸,反不知如何開口了。

“我隱約聽明了。”淳於意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靜,用一種以威嚴遮蓋了慈愛的眼光,看著女兒,提出警告:“緹縈,我說一句話,你可不許哭。惹我心煩,就是不孝!”

緹縈還愕然不明究竟,衛媼卻已發覺弦外有音,於是搶著說道:“主人,可能容我先說一句?”

“好吧,你先說。”

“既然主人已聽明來客的用意,那就省事了。事不宜遲,請主人即速收拾,作為深夜出診,到二姊家先避一避,再說。”

“不!我不去。”

淳於意的聲音,清晰而堅定,他的意向表現得十分明白,不但是緹縈,連衛媼都大吃一驚,愣在那裏,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遇到危疑震撼的緊要關頭,全靠一顆心把握得定。”淳於意顯然也有些激動了,臉色白得可怕,聲音中帶憤慨不平,“我本來無罪,倒要看他們如何發落?倘或一躲了之,他人總以為我畏罪潛逃,逃匿反倒變得有罪了。”

這話在緹縈聽來極有道理,衛媼則不以為然,但一時卻駁不倒他,好好想了一遍,才能抓住要領,“話是不錯。”她說。“不過主人,你可曾想到,不論有罪無罪,逮捕入獄,先就要受刑吃苦!”

“不會。陽虛侯的丞相、內史既肯照應我,必不令我受刑吃苦。”

“是的,在陽虛不會,逮赴長安,可又怎麽辦?”

“不是君侯在長安嘛?”

“君侯只怕照應不到。”

“如果連這一點都照應不到,君侯如何能為我銷案脫罪?”

“所以要先躲開。”

“躲到什麽時候?”

“不會太久的。”衛媼極有把握地說,“只等君侯在長安得到這裏的消息就好了。”

“這是那虞公的話。”淳於意大聲答道:“倘能救我,入獄無妨。不能救我,逃亡非久長之計,要我一輩子偷偷摸摸,做個見不得人的人,我寧死不幹!”

一向言詞爽利、善於辯駁的衛媼,竟被淳於意說得啞口無言。但她不肯死心,再度反復辯解,淳於意則始終堅持成見。這中間只苦了一個緹縈,插不上口,也不知道誰是誰非?唯有把頭轉來轉去看他們激辯,轉得脖子都痛了。

辯到最後,仍是無結果。衛媼遂即換了一種說詞,“主人,你縱不為自己著想,”她指著緹縈說:“也該想想女兒。入了獄,內外隔絕,阿縈要想見你一面都不容易,你可想過麽?”

這一說,倒是擊中了淳於意的弱點,頓時容顏慘淡、田然無語。緹縈自更是心如刀割,但記著父親的話,強忍眼淚,怕哭出聲來,惹他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