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第4/6頁)

於是,等琴子妝罷,緹縈隨著她,在一群侍兒簇擁之下,到了後苑西面的鬥雞場。執事的人,已預先在蔭蔽之處,設下紗帳,作為障隔,緹縈進帳在軟席上坐定了,擡眼向外望去。

帳外看帳內,不過影綽綽幾條艷影;帳內看帳外,卻是十分清楚,見那鬥雞場,是個平地挖出來的圓形淺坑,約莫七八丈大小,坑底極平,鋪著細砂,這時有兩名廝役,正在整理,掃出去的垃圾中夾雜著彩色的毛羽,想來剛剛鬥過一場,下一場正待開始。

看到四周,緹縈才知道侯府屬下的人,可真不少。從面南獨踞一席,短衣大衤誇的陽虛侯開始,兩面沿著場邊,坐滿了著青紫、戴高冠的官員。他們身後站著的更多,都是些皂衣青幘的衛士、胥吏或官奴,黑壓壓一片,卻是肅靜無嘩,只聽得陽虛侯一個人在向左右說話,指指點點,仿佛是評論什麽。

等場子清理好了,隨即有人擡來兩只編得很精細的竹蔑雞籠。拉開籠門,探手抓出一只大雄雞,身高三尺,金黃色的羽毛,映日生光,血紅的冠,高翹的尾,昂首顧盼,看上去真比大宛名馬還要來得成武英俊。

西面的籠子也開了,那只雄雞比東面的還要來得大,但似乎大而無用,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著,像個寬衣博帶的老儒,走到場中。東面的雞,仇人相見,立刻炸開了翅膀,往前要沖,後面管理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把它按住。

西面那只年高德劭的老雄雞,修養到家了,對方那等劍拔弩張,它渾似不見,站定了,蜷起一只蠟黃的右足,眼上的翳,不斷地一開一合,似乎要打瞌睡的樣子。

“啊呀!”緹縈替它擔心,不覺失聲,“這只雞,老得不中用了!”

“莫胡說!”琴子笑道,“它是爹的寶貝,外號叫做‘大將軍’”

既稱“大將軍”,當然是個狠的。但緹縈對照著看它那顧盼自雄、鬥志如虹的對手,怎麽也不能想象這個“大將軍”能打勝仗。

“東面那只叫什麽名字?”緹縈又問。

“這可不知道了。”

“我知道。”有個對鬥雞特有興味的侍兒在接口,“那只雞叫做‘醉漢’。”

琴子旁若無人地大笑了起來:“就因為它那瘋瘋顛顛的樣子麽?”她指著那只被按住了,卻猶在亂掙亂蹦,嘓嘓大叫的雞說,“這‘醉漢’要胡闖‘大將軍’的營門,可有苦頭吃了。”

一句話未完,鬥雞已在一個執鞭的公正人指揮之下開始了。那醉漢脫去羈絆,健步沖鋒,淩厲無比。全場聲息不聞,都注視著“大將軍”的動靜。

一沖沖到尺許遠近,陡見“大將軍”將頭一揚,眼臀上收,目中閃閃有光,神威盡出。說也奇怪,就這一瞪眼,“醉漢”立刻氣餒,立在當地,成了一只木雞。

肅靜的全場,爆出春雷般的喝采聲。緹縈這時才相信琴子的話,高興地笑道:“果然‘大將軍’威風八面,‘醉漢’的酒,怕是嚇醒了!”

再看時,僵持的局面。已在公正人的鞭子的逗引之下解消了。“醉漢”乘“大將軍”低頭磨礪尖喙時,突施偷襲,一嘴啄去,正啄在“大將軍”的頸子上。

這一下,似乎惹惱了“大將軍”,雙翅一揚,昂頭撲擊,“醉漢”也把身子立了起來,兩支雞都伸長了頸子,盡力爭取居高臨下的優勢。自然,是“大將軍”占了上風,著著進逼,只等“醉漢”往後一退,松了陣腳,“大將軍”立即搶步上前,喙如雨下。“醉漢”究竟也不是弱者,雖處劣勢,不忘還擊,於是形成了纏鬥。繞頸撲翅,一路翻滾,彩色毛羽,紛紛飛散。緹縈看在眼裏,只覺得驚心動魄,不忍看卻又舍不得不看。

看看“醉漢”的敗象已呈,這到底只是“自己人”的觀摩,陽虛侯舉手一揚,意示中止;公正人隨即上前排解,不幸地晚了一步,“大將軍”一嘴啄去,正好啄出了“醉漢”的眼珠,一口吞在肚裏。“醉漢”疼得繞場奔啼,瞎了的眼中,流著鮮紅的血,涔涔地滴得滿場都是。

緹縈心裏惻惻然大為不忍。轉臉去看琴子,卻是毫不在乎,含笑問她:“好看不?”

“似乎殘忍了些。”緹縈蹙眉相答。

“本來就得硬了心腸來看的。”琴子又說:“起先我也跟你一樣,看得多了就不覺得了。”

“那就不看了!”琴子笑道:“我喜歡你,就因為你心腸好。”

於是琴子起身離去,那些侍兒們自然也得跟著。但未能盡興,不免有怏怏之意,這使得緹縈大感歉然。幸好,也就只再鬥了一對雞,便即收場,她們錯過的“眼福”有限。

“走吧!”琴子拉著她的手說,“去看爹爹去。”

到了陽虛侯的書齋,行過了禮,先談些閑話,然後陽虛侯說了召喚她來的用意——如衛媼所意料到的,是有關父親的話要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