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第2/6頁)

於是她輕悄地,故意反問一句:“若非人朝,又到哪裏去呢?”

淳於意又叫女兒問住了,照例地,也是付之一笑。

“爹!”緹縈的心,像繃緊了的弦,但表面是沉著的,她問:“你也要隨陽虛侯到長安?”

“我不去。”

“為何呢?”

為何?淳於意在陽虛侯面前,是不願說實話,在女兒面前是不便。他看一看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嘆口氣說:“爹老了!也懶了!怕走長路,只想找個清靜地方,能讓我好好休息!”

蒼茫的暮色襯映著衰瘠的容顏,料峭的風勢隱沒了淒涼的聲音。這所見所聞,真不是嬌如枝頭蓓蕾的緹縈,所能承受得了的。那是一種無告無依的感覺,除卻悲哀,更多的是恐懼。於是她想到正在廚下整治晚食的衛媼,渴望著撲倒在她胸前,慟哭一場,渴望著得到她的撫慰,好讓那顆懸蕩飄浮、茫無著落的心,得到一個安頓。

然而,就當她要轉身啟步時,驀地裏心中一震,如聞疾雷,如見迅電。雖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瞥,而暗夜荒郊中,驚怖莫名的孤獨者得救了——因為已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條路。

於是膽大了,也從容了,定一定神,她想好了要說的話。

“爹!我勸你隨著陽虛侯到長安去的好。”

“噢!”淳於意很注意地問:“如何好法?”

“去散散心,看看朋友,免得在家門得慌。”

“我並不悶。”

“爹騙我!還當我是小孩,眉高限低都看不出來!”說著撇撇嘴,又冷笑一聲:“哼!”

那份嬌憨,最能使淳於意忘憂,不覺逗著她玩笑:“喔,爹老糊塗了!緹縈今年十五歲,是及笄之年了。去年你宋二嫂送你的那件繡襦呢?該拿出穿穿,讓上門的媒的替你

緹縈又羞又氣,大聲打斷了她的話:“爹,說正經話嘛!”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說的不是正經話是什麽?”

他的話說到一半,緹縈就拿雙手掩著耳朵,蠻不講理地亂嚷著:“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淳於意哈哈大笑,這下,使得緹縈的心情也為之一變。多少天來想盡辦法替父親遣憂解悶,總是白費心思,不想這時候在無意間達成希望,因此,她也嬌羞而愉悅地笑了。

把握住他這高興的一刻,緹縈又重申前議:“爹,你聽我的勸嘛!”

淳於意被逼得似乎非說實話不可了。但是,也非常珍視這極其難得的歡樂時光。如果三言兩語把個剛在撒嬌的緹縈說得憂心忡忡,淚痕滿面,那簡直是殘忍!可是他也不願全然編造個理由來敷衍緹縈,想了又想,覺得有句話倒不算騙她:“我舍不得你!”

父親是真話,女兒卻說:“騙人!爹哪次出遠門,也沒有說過這話。”

“這次情形不同——”淳於意發覺自己失言,所以趕緊截住。

果然,緹縈問了:“為何呢?”

“因為——”淳於意忽地眉毛一揚:“你快嫁了呀!”

“又來了!”緹縈好生不悅,鼓起嘴說:“說說就不說好話。”

“怎麽才是好話呢?”

“聽我的勸,到長安去逛逛。”

她的語氣隨便,而神態卻極認真。淳於意看出了這一點,不由得懷疑,同時問了出來:“緹縈,你好像非要我去長安不可似的?”

淳於意的猜想不錯,緹縈正是唯恐他不隨陽虛侯進京——當臨淄專差捎來陽虛侯要奉詔入朝的消息以後,衛媼真個如唐安、宋邑所恭維的“老謀深算”。她在想,前年的例子擺著,陽虛侯入朝,淳於意一定會被召隨行,有貴人的庇護,執法的人得有顧忌,不但此行可保無虞,而且陽虛侯多半會在長安替他打點銷案,反倒是一勞永逸了。

把這番意思說了出來,頓時緹縈破涕為笑。衛媼又出了個很絕的主意,只等候府謁者通知淳於意,準備行裝,隨侍進京,緹縈便要去見陽虛侯。如此陳詞:君侯,我可把父親交給君侯了。榮歸之日,得要還我一個無恙的父親。倘或不蒙許諾,便長跪不起。就這樣,非要賴上了陽虛侯不可。

因此,緹縈才這樣極力向父親勸說。這時被猜中了心事,她自不免一驚!好在這半年之中,風波叠起,緹縈變得沉著了,隨機應變的經驗也有了,所以不慌不忙地問道:“爹不是要我到臨淄去麽?”

“是啊!”淳於意深深點頭,“可是這跟我去長安有何關連?”

“怎的無關連?”緹縈停了一下,把想好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爹說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爹,所以我不肯到臨淄去。倘或爹到長安去了我在家無事,不正好到臨淄去玩幾個月?所以我勸爹到長安,實在是為了我自己想到臨淄。”

說得有理!淳於意倒費沉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