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法理人心(第2/3頁)

太子恒很是高興,在他的心裏,只要父親一出手,沒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但或許是存心要考考他,趙無恤卻不做自己要怎麽做,而是停下了腳步,指著前方長信宮中,趙恒年幼時玩過的翹板說道:“還記得此物麽?”

……

翹板是孩童很喜歡的玩具,木板中部用東西固定,兩頭可上下起落,趙恒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非常喜歡和兄弟姐妹在此玩耍,但隨著他漸漸年長,即將搬出長樂宮,去東宮居住,這玩具也已經蒙塵多時,但樂靈子一直沒讓人拆掉。

今日趙無恤卻指著翹板打起了比方。

“有時候,法理和輿情人心常常相悖,很難辨別對錯。”

他指著一頭道:“這次的伍封復仇案裏的情勢就如同一個翹板,一邊是法理,一邊是民心,此消彼長,此高彼低。恒,你倒是說說,身為公室,應該站在哪邊?”

趙恒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面露猶豫:“站在法理一邊,重判則讓趙國損失了一個棟梁之才,孫武子那裏也交待不過去,更會使得鄴城人寒心。站在民心一邊,輕判則讓律法難以推行,疏漏由此產生,難,實在是難……”

“若一定要你選一邊呢?”

趙恒咬了咬牙:“小子還是會選擇支持國法!”

趙無恤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這就是次子和長子的不同之處了,若是趙操在此,怕是已經迫不及待地下場為伍封說情了吧。

但趙恒雖然選擇了法一邊,已經達到了趙無恤劃定的及格線,但要作為一個能夠守成的君侯,依然遠遠不夠。

他提點趙恒道:“這次的案件,說簡單絕不簡單,需要考慮許多東西;但說難也不難,關鍵在於要弄清楚,在這件事裏,公室究竟站在何等立場之上?”

趙無恤讓趙恒在他身邊,緩緩說道:“恒,為父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在九州之外,有一個類似中原的七國,號稱戰國七雄,七雄皆稱王,希望能兼並天下,而最西邊的那個國,叫做雍國……”

……

“雍國因為實施變法,唯法獨尊,軍功授田,以耕戰為本業,故而最為強大。有一次,雍國的昭襄王生病,國都周圍各裏閭的百姓都買牛祭神,家家為他祈禱。有臣子將此事告知昭襄王,然而昭襄王卻大怒,下令凡事為自己祈禱的人家,每家都要罰兩副甲……”

“那昭襄王為何要如此做?”太子恒大奇,按照常理,不是應該高興並感謝那些百姓才對麽?

趙無恤道:“昭襄王的理由是,律法規定,只有在祭祀土地和臘祭的時候,才能進行大祭,這些百姓縱然心存善意,但是卻違反了雍國的律法,所以不但不能嘉獎,還要嚴懲!他說,寡人寧可摒棄仁愛,也不能罔顧律法!於是各裏百姓都遭到了懲罰,往後哪怕昭襄王快病死,他們也不會流一滴眼淚了。”

趙恒緘默,趙無恤則繼續講了下去:“又過了幾年,雍國遇到嚴重饑荒,又有大臣請求昭襄王說:‘王室五苑的草木、蔬菜、棗子、栗子,足以養活百姓,請大王開放,給百姓一條活路’。”

太子恒道:“這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趙無恤一笑:“然而昭襄王卻不同意,他說,我們雍國的法令,是讓百姓有功受賞,有罪受罰。現在如果開放五苑的蔬菜瓜果,卻是不論有功無功都要讓百姓受到賞賜。不論有功無功都讓百姓受到賞賜,那是使國家混亂的做法。與其讓百姓活著而使國家混亂,不如讓他們死掉而使國家安定……於是寒冬臘月裏,昭襄王緊閉苑囿,放任百姓餓死在外面。”

“這,這也未免……”

如此冷酷的做派,太子恒的牙齒已經有些戰栗了。

“恒,你來說說看,若是像這昭襄王一般,為了維護法理,徹底站到民心的對立面,值不值得?”

趙恒道:“那昭襄王這麽做固然維護了律法,但行事太過酷烈,且一點都不加以掩飾,百姓只怕再也不會愛戴他,反而會產生怨恨啊……小子可否能問一問,那雍國之後怎樣了?”

趙無恤閉上眼睛看,淡淡地說道:“昭襄王之後,雍國又出了幾代賢王,勵精圖治,最終他的曾孫祖龍奮六世之余烈,利用嚴明的紀律,強大的軍隊,橫掃其他六國,一統了天下,建立了雍朝。”

趙恒松了口氣:“至少結果是好的。”

“好?不見得。那位一統天下的祖龍也繼承了昭襄王那種視律法為國家命脈的傳統,不管多嚴苛的律法,也必須推行下去,很輕的罪,也會判很重的刑。百姓的日子並不比諸國混戰時好多少,天下到處都是服勞役的刑徒,於是六國遺民,乃至於雍國自己的百姓,都將這律法,連帶將律法的化身祖龍,視為暴政,視為獨夫……在祖龍死後,他的繼承者比他更加殘酷不仁,於是百姓絕望了,紛紛揭竿而起,聲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群黔首庶民花了三五年時間,就推翻了不可一世的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