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蕩氣回腸(下)

五年前的長平一戰後,知瑤身死,知氏也灰飛煙滅,知氏的一眾多家臣頓時成了沒有主人的獵犬,其中並非所有人都和豫讓一樣,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趙無恤也收服了不少,青荓(píng)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擅長駕車、乘馬,並且頗有用車兵的心得,趙氏軍隊裏依然保留了一定的戰車,畢竟直到楚漢戰爭時期,劉邦手下的灌嬰還常常以戰車立功。

所以青荓名為驂乘,實則在外統領車馬,並不總在趙無恤身邊。

一面授予職位,一面不讓他們接近自己,這樣既不會讓降人寒心,也可以規避遇刺的危險,趙無恤自認為這種處理是很不錯的。現在,魏曼多遇刺的事情讓他對這種防範更加深信不疑。

豫讓並非趙無恤指使,而是以他自己的意志去刺殺魏曼多的,在此期間,趙無恤沒有給予他任何幫助,在釋放豫讓後,他甚至失去了這個人的消息,一度以為他死了,或者銷聲匿跡。

但豫讓卻坦然擁抱自己的命運,繼續走上了為主君和信念復仇的獨木橋,在一個白虹貫日的冬日,他用自己獨有的方式震撼了天下人。

當然,以上種種,都是因為安邑輕俠督仇來告知,趙無恤和眾臣才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聽完大概後,室內的武官紛紛贊嘆:“勇哉!氣矜之隆,不亞於專諸!”

連董安於也免不了嗟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魏氏素縞,真是……”他都不知道如何評價了,既從人格上贊賞,又從上位者的角度否定這些輕俠刺客之輩。

督仇、青荓、豫讓三人一起在知氏效力,相互為摯友,所以督仇自然也認識青荓,此刻被青荓引領上來,這位安邑輕俠面對眾人目光渾然不懼,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著趙無恤看。

距離三十步,趙無恤便讓他們停下了,問道:“來者,為何看我。”

“伯謙說過,他的仇人裏也包括趙卿,但卻一直沒有機會行刺,所以我想看看。”

趙無恤笑道:“你覺得你有機會麽?”

督仇搖了搖頭,惋惜地說道:“我本領低劣,也沒有必死的決心,所以做不到豫伯謙那種程度。帶著劍,要靠近五步才有,沒有劍,得靠近三步才可能。”

而現在,他隔著三十步,中間還有層層疊疊的侍衛,絕不可能成功。

此言方盡,青荓一驚,眾臣皺眉,眉間尺為首的羽林侍衛更是勃然大怒,只差抽劍將督仇當場擊殺了。

趙無恤卻不以為忤:“我不像齊侯杵臼那樣怕死,也不指望長生不老,但身為大國上卿,肩上背負著數百萬生民的責任,卻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死去。”

他頗為自傲地說道:“我若死了,晉國百姓便過不上好日子,天下人也不知還得多少年的苦。”若他的事業就此夭折,及身而止,這個文明也許還會走許多彎路,當然,就算趙無恤,也不一定能給她指引正確的道路。

但唯一確定的一點是,一定會比同時期的歷史要好,至少殉葬已經在趙氏領地被強制取消,生產力得到了巨大發展,紙張、玻璃、雕版印刷術,這些催動科學進步的基礎事務也一一出現。

“恕我直言,吳王僚和公子慶忌,乃至於魏曼多死之前,或許也是這樣想的!”

……

督仇卻半點不客氣,反唇相譏。

趙無恤嘿然,這個時代與後世最大的不同,就是刺客橫行,豪傑遍地。

“好吧,至少我若死了,誰來保證豫讓的家眷能在趙氏領地上過安生日子?”

他頓了頓,問道:“你來此除了護送豫讓的家眷,還想要做什麽?”

這個人一定有他的目的,或許真的是想找機會刺殺趙無恤,或許是想要投奔?若是用朋友悲壯的死作為躋身的階梯,趙無恤就要看不起他了。

督仇長鞠至地,說道:“豫讓毀容變音,自汙於廁溷,最終如願以償,但也割腹挑腸,萬分淒慘,他的屍體被暴屍街頭,其名卻不見於世,這不是國士該有的下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希望趙卿能為他揚名,讓天下人記住這個名字。”

“為何要我來替他揚名?”

督仇看了一眼青荓,說道:“因為知氏未亡時,常與趙卿並列晉國雙雄,一月一日,如今月亮隕落,太陽依舊高照,豫讓生前得到了月的認可,若是死後也能被趙卿認可,我想這便足以告慰他這一生了。”

趙無恤有一絲猶豫。

這樣一來,能洗清自己不是刺魏主使的猜測麽?

貌似不行,或許更會沾上一身腥,洗也洗不掉,若是讓魏駒認為自己參與了刺魏曼多的舉動,或者與豫讓有瓜葛,反而不美。

他遲遲沒有給出答復,卻見督仇猛地起身,突然向前走來,侍衛下意識地拔劍阻攔,誰料督仇避也不避,徑自將自己的身體撞向長戟,透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