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損有余而補不足(第2/2頁)

於是趙無恤輕咳一聲,補充道:“先生此言有理,要我看來,不如就此契機制定一項制度,把好年成分為上中下三等,壞年成也分為上中下三等。豐收年按年成的豐收情況,讓官府收購多余的糧食,防止商賈壓低糧價;歉收年則按歉收的程度,官府拿出收購的糧食平價賣出,防止商賈哄擡物價,造成恐慌……”

這就是“平糴法”的內容了,趙無恤現學現賣,讓計然頗為驚異。

細細想來,平價售出,的確比按照市場價格波動被動調節更為具體,可操作性強,更能顯示官府的鐵腕,表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不過此法比起計然的“平糶”而言,對商賈就沒那麽友好了,像防賊一樣防著他們。

就計然內心而言,他對農業這邊更看重些,這也是下意識將商賈稱之為“末”的原因。並非是因為商業不重要,只是在災異將至,兩相取舍時,必然是先保農業。何況他作為治粟長史,搞好農事才是他的本職……

於是計然應諾,下去以後將按照趙無恤的建議,對此法進行修改增補,爭取在秋收後落實下去,用今年豐年的積蓄,應對明年可能到來的災荒。

他心中也不由感慨:這位主君領悟能力竟如此之強,真是令人又驚又喜,因為一般的國君卿大夫,關心的只是今年能收多少擔糧食,能不能增加賦稅多收一點。要麽就是逼迫治下民眾打獵、伐木、捕魚去售賣好創收。很少會像趙無恤這樣,靠改進農業技術增加糧食,靠紙、瓷器等有技術含量的手工制品財源廣進。

這也是趙氏能“窮兵黷武”的原因,換了別國,早已民有菜色了。

……

而趙無恤這邊,就只能心疼一下明年必然減少的少府收入,和因政績降低而發愁的計僑老師了。

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是,雖然趙氏的工商業看上去紅紅火火,可就算趙無恤再發展個幾十年,中國依然是一個以農業為根基的文明,任何脫離時代生產水平的“進步”“萌芽”,都是空中樓閣。這是秦國靠單調乏味的“農戰”就橫掃在商業、物質層面上更先進的六國的原因。

因為他們抓住了根本,握緊了這個文明賴以為生的命脈。

所以,以軍功地主和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趙氏政權,糧食價格必須有利於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有利於農業的發展,絕不能以損害農民的利益為代價!

當然,趙無恤也沒有像後世秦晉法家一樣,對商賈深惡痛絕,畢竟整個北方的貿易權都掌握在他手裏。他讓子貢以曹國陶丘集散楚、陳、蔡、宋、吳、魯國貨物,等衛渠建成,濮陽也能集散晉、魯貨物,留給臨淄和新鄭的貿易份額將變得屈指可數。

加上猗頓的官派商隊控制了對代北胡地,上郡戎狄的貿易,太原成了北方一都會,占據了牛馬、皮革交易的大頭。而莒國瑯琊那邊,曬鹽法也在悄然替代煮鹽法,有望打破魏氏、齊國對食鹽的壟斷。

說白了,他趙氏就是這時代最可惡的官商,一個一只腳還踩在封建時代,一只腳卻踏入君主專制的古代托拉斯。

所以趙無恤並未走極端的“上農除末”路線,以農業為主,工商業為輔,多重所有制經濟並存健康發展,才是王道選擇。

何況計然那條“開源”的計策,還得依靠大小商賈來實現呢!

倆人站了良久,也有點乏了,便坐到了田埂上,身為晉國上卿,趙無恤也不嫌臟,盤起腿來就往下追問。

計然道:“上卿已強制在魯、衛、莒、泗上諸侯間使用趙氏五銖錢,取代之前種種雜幣,成為列國的唯一貨幣。此外韓魏、宋、中山、北燕、齊、鄭等與趙氏貿易往來密切的邦國,五銖錢也極為流通,幾乎成為貿易標準貨幣。如今晉國鐵礦遍布,兵器和農具不再需要大量銅錫,何不將儲藏的銅錫大量鑄幣,再用這些鑄幣,從韓魏、中山、北燕、齊、鄭等國以超出市肆的價格購進糧食呢?”

“今年是豐收年,而列國、二卿對糧食的儲備調控又不太重視,境內商賈貪圖利潤,必然趨之若鶩,輸糧入趙,如此,則府庫可自足……”

趙無恤拊掌而笑:“先生此計,可是有點‘損不足而補有余了’!”

不過這種損人利己的方法,他喜歡。在沒錢可用時,飛印標準貨幣去坑別人,而且還沒國際貨幣組織來為難他,想想都帶勁。

明年可能會降臨的災異,對趙氏而言不僅是一次考驗,或許,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