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損有余而補不足

“五谷者,萬民之命,國之重寶也。”

以此為開篇,就在這片鄴城郊外的麥田裏,計然向趙無恤吐露了讓趙氏安然度過災年的計劃。

“人之性命不過數十年,必先有所積蓄,以備災異,方能安然無憂,家國亦然。一旦遇災,若處理不好,輕則人民凍餓致死,重則邦國離散,社稷易主。然而夏禹之時,天下接連九年遭遇洪水,而百姓沒有流離失所;商湯之時,天下接連大旱七年,而百姓沒有因此餓死於道,這是古之賢人能提前預料災異,並儲備充足的緣故。”

計然指著豐收的麥田粟地,給趙無恤算了一筆賬:在這次豐收後,趙氏的各郡府庫裏,鄴地將有一年半余糧,河內有三年,長子也有兩年,這是因為過去幾年這三地沒有大規模用兵的緣故,只是鄴城移民有點多,消耗了不少。而數次出兵的太原只有一年積蓄,東陽是一年半,貧瘠的代郡和河間更只有半年,新歸附的上郡處於羈縻統治中,沒有算進去。

這就是計然之前所說的“興師者必先蓄積食、錢、布帛,不先蓄積,士卒數饑,饑則易傷”。趙無恤的士兵不是不吃不喝的陶俑,每一次動兵,都意味著耗費大量糧食。這也是趙氏過去三年,只小規模動兵,沒有打舉國之戰的緣故,無他,糧食不足而已。

至於連年作戰,幾度征召民眾的魏、韓兩家,趙無恤估摸著,安邑和虢城能有一年余糧就要燒高香了。

不過若真如萇弘所預料,災異一來,大家都逃不了。

趙無恤皺眉道:“如此說來,若整個冀州(兩河之間曰冀,包括山西)都遭災,太原、東陽、河間、代的糧食就有些捉襟見肘了。這樣,從今日起開始削減耗費糧食的大工程,如開鑿太行各隘口陘道可以稍後放放,再以河內之糧移於各郡府庫,如何?”

“這只是節流,對於各郡而言,只怕是杯水車薪。”

計然指著遠處一片水田道:“趙氏的糧食,就好比這水田裏的水,再怎麽節約,太陽暴曬下也有幹涸的時候。所以除此之外,還得疏通調整,還得開源,挖開田埂,讓別處的水流進來。”

“如何調整?還請先生說說。”

“其實很簡單。”計然笑道:“谷賤則傷農,谷貴則傷末……”

……

“糧食是有一定價格的,以趙氏五銖錢為準,二十錢一石太賤,九十錢一石則太貴。谷物價格太高打擊了商賈,讓彼輩雇不起工,轉運的貨物水漲船高奇貴無比,由此導致市肆蕭條,趙氏少府的稅收就會下降。若谷物價格太低打擊了農民,農民就會荒蕪土地,就會鬧饑荒,老朽身為治粟內史,也無法完成上計。遇上災異,更是雪上加霜,可能會導致民眾外逃。”

趙無恤點了點頭,這就是後世魏惠王“河東災、河內災……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這個疑問的由來了。多國並存的情況下,百姓在此國活不下,完全可以越境跑到別國去謀生,反正地廣人稀,別國政府也歡迎。不像後來,到處都是同一個官府,流浪還會被鎮壓,就只能揭竿造反了。

趙氏現在的官制,已和晉國原有的完全不同,反倒像是秦漢九卿制度,許多官位連名字都一模一樣。趙無恤已任命計然從鄴城令升任“治粟內史”,屬官有太倉、籍田、農丞、平準、均輸等,一如其名,管的是經濟的重中之重農業。

經濟部門還有“少府”,交給了精通數學的計僑,掌工商,以及錢谷金帛諸貨幣鑄造,收入歸入趙無恤私人小金庫裏,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計然身為治粟內史,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趙氏領地廣闊,他也能將生平所學所悟一一施展出來。

“所以,糧價不宜高過九十錢,收購價也不可低於二十錢,如此對農民和商賈都有利。但這糧價要如何調節呢?商賈貨殖糧食,自有一套自己內在的規律,所以價格隨市肆供需而波動。”

“臣的建議是,在適當的時候采購糧食(糴dí),再在合適的時機拋售出去(糶tiào)。如此一來,無論豐年災年,糧價都能保持在一定範圍之內,農商兩利。此乃損有余而補不足也,就算真的遇上饑饉水旱,糧價也不會飛漲,市肆物價能夠穩定,民眾也不會驚慌離散,逃往外國。”

趙無恤聽得點頭不已,不過這東西,總感覺前世上歷史課時曾聽過似的。

想了好一會,他終於一拍腦袋。

這不就是魏國李悝改革裏的“平糴法”麽!

……

不過趙無恤回憶之後,發現計然的重點是通過拋售糧食讓農商兩利,稱之為“平糶法”倒是更合適些。

平糶、平糴,各自出自計然和李悝,兩種相隔百年的觀點,整體思想是一致的,翻譯成現代的語言,那就是:國家用建立一定的糧食儲備和糧食價格調節基金的辦法,去幹預全國的糧食市場,在市場上適時吞吐糧食,以平抑糧價,保護和促進糧食生產的穩定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