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天倫之樂

進入亭中後,頭頂的雨絲停了,但趙無恤心裏的雨絲卻又稀稀疏疏下了起來,而且那陰霾的面積,還在逐漸逐漸擴大。

他只覺得口齒喉嚨有些幹澀,舌頭有些打結,幹笑著問道:“這是誰家的嬰孩,為何會在阿姊懷中?”

季嬴憐愛地撫著那嬰孩道:“這是趙氏的新成員。”

“噢?”趙無恤一奇,畢竟相隔千裏,來往傳遞的信件集中在軍國大事上,一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便不會提及。

季嬴解釋道:“方才離開的,是父親新娶的妾津娟,她在去年夏末秋初分娩……”

原來是趙鞅的孩子啊!

趙無恤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也想起這件事來。方才走的,正是那位傳說中的“津娟”,是前年趙鞅在棘津渡口時,納舟吏之女為妾。兩人身份懸殊,這件事在晉國被傳為奇談,連趙無恤也有所耳聞。

三年前開出的花,如今終於結了果,雖然感覺有些怪異……

咳,老爹趙鞅年歲連五十都不到,在醫扁鵲加以調養後,每頓都能食肉一斤,米一鬥,酒半升,身體精壯著呢!重振雄風也實屬正常。

季嬴這一刻像極了一位長姊,她嘴角帶著譏誚的笑,緩緩走到趙無恤面前,對著他一努嘴,又對嬰孩說道:“這是你兄長無恤,快喊他一聲阿兄。”

這自然是玩笑話,那嬰孩未滿周歲,嘴裏只會哼出模糊的咿咿呀呀,根本沒法仿舌說話。無恤見其體型小巧,頭頂已有淡黑色的柔發,眼睛透亮應該是看得清眼前的人了,看到趙無恤後,頓時興奮不已,被季嬴抱著靠近後,更是將肉呼呼的小手伸出,口中咿咿呀呀叫個不停,似是想要無恤抱抱……

季嬴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好久沒這麽開心了:“似乎很喜歡你呢。”

“或是因為我長得像父親。”

趙無恤撓了撓自己臉頰,他看著在季嬴懷中蹭來蹭去的嬰孩,在羨慕之余,也生出了一絲警惕。

沒記錯的話,歷史上趙鞅的確有第五子,名為趙嘉。趙襄子死後傳位於伯魯之孫,是為趙獻侯。這一舉動遭到了許多人反對,尤其是在代地的軍事貴族們,在代地掌控軍權的趙氏幼子嘉便乘機起兵,逐趙獻侯,自立於代,僭位為君,後世稱之為趙桓子。

直到趙桓子死後,國人認為桓子之立非趙襄子意,乃共殺其子而復迎立趙獻侯。

不過,新興的趙國經過這場內鬥後,已經失去了在戰國初期大殺四方的機會,還將三晉之首拱手讓給了魏駒的兒子,魏文侯,之後給魏國、齊國當了一百年小弟,直到趙武靈王時才稍微振作。

趙無恤已經決定了,在未來的君位繼承上,他絕不走歷史上趙襄子的老路!所以順帶著對這位趙氏的新成員,也心無愛意。

不過他卻不能在季嬴面前表現出來,看得出,阿姊很疼愛這個小家夥。

他伸出手在嬰孩那肉呼呼的小手上輕輕一觸:“原來阿姊說有人要見我,便是我這小阿弟罷?”

季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笑罵道:“虧你已為人父,卻連嬰孩男女都分不清,這可不是什麽阿弟,而是妹妹!”

……

自下宮之難後,趙氏大宗唯獨一個趙武,一個趙嬰齊脫身。趙武有二子,其子趙成亦只有二子,到了趙鞅才好容易有了四子。現如今趙武一系活著的男丁,加起來不超過二十人,遠不如小宗邯鄲系,更不如其他卿族勢大。

可這一兩年,趙氏大宗卻如雨後春筍般,赫然多了幾個新生命,這是比奪了幾座城邑更值得慶賀的事情!

一個千乘之家不但需要用劍與書來維持,更需要男人的下半身和女人的孕育來保證繁衍不息……這也是媵妾制度盛行的緣故,在東方的封建時代,多數卿大夫並不像後世的西方貴族那樣,需要擔心絕嗣問題。

如今,當了祖父,完成讓宗族開枝散葉任務的趙鞅笑逐顏開,他坐在案幾後邊,沒了昔日的霸道,看著堂下的場面樂得不行,新寵妾津娟則靜靜地侍候在旁。

伯魯、韓姬、趙無恤、伯羋、季嬴、趙羅等趙氏之人亦在堂兩側跪坐,這是一場趙氏內部的家宴,沒有歌舞管樂助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廳堂中央的大床上。

先秦時的床可坐可睡,君以簟席,大夫以蒲席。安置在堂上的是一張大床,它模樣與後世相差無幾,就是矮了一些。有六只床足,尺寸大小可容納兩個人臥息,通體染了黑漆,床身及周繪以朱色的連雲紋,床足雕鏤成對稱的卷雲狀,並且每邊床欄上附有銅制鑲角,工藝精湛,裝飾華美。

床周圍跪著幾名神經緊張,動作小心翼翼的傅姆,像保護幼雞的母雞搬張開雙臂,生怕床上三個身份尊貴的小家夥滾落下來。

這可是趙氏的未來,主君寵愛的瑰寶,千萬不能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