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日月當空

“知瑤?”趙鞅一愣,道:“不,不是知瑤,而是以老成穩健而著名的知果……”

聞言後,趙無恤也不知自己是失望,還是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

方才他眼睛裏閃爍著期待和興奮,表現出的不尋常都被趙鞅看在眼裏,以至於趙鞅問道:“我聽聞國人將你與知瑤稱為日、月,並列為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你是否也將他當成了對手?”

對手……麽?趙無恤陷入了沉思。

歷史上的趙襄子和知瑤的確是對手,而且是死對頭,可這對cp前二十年的較量,卻是一邊倒的。

知瑤,無往不勝,趙襄子,節節敗退。

成為執政後,知瑤與趙襄子一同率兵包圍鄭國,知瑤借著自己是上卿,倨傲地命令襄子率先領軍攻城,好讓趙氏受損。襄子則用外交辭令推脫,能言善辯的知瑤便鄙夷地罵道:“趙無恤,你相貌醜陋,懦弱膽怯,趙簡子瞎了眼?為什麽立你為繼承人?”襄子含蓄地答道:“我想,一個能夠忍辱負重的繼承人,對趙氏宗族並沒有什麽壞處。”

唾罵,他忍了。

四年之後,知瑤與趙襄子再次一同討伐鄭國,得勝歸國後,知瑤帶著幾分醉意向趙襄子灌酒,遭襄子拒絕,知瑤竟將酒盞扔到襄子臉上,砸出了血,留下了疤。君辱臣死,襄子的臣僚們都請求對知氏開戰,洗刷恥辱,襄子卻回答:“父親之所以讓我做儲君,很重要一點,就是因為我能忍辱負重。”

毆打,他還是忍了。

這似乎是忍辱負重者的時代,南方的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於三千越甲吞了吳國。

北方的趙襄子一忍再忍,終於在知瑤索地時忍無可忍,憤而拒絕。於是便被知瑤吊打,三年晉陽之圍,折骨為柴,懸釜而炊,那場面慘不忍睹,若非張孟談妙計改變局勢,趙氏差點就滅了。

不過這一世的趙無恤已坐擁千乘之國,當不至於這麽慘。

所以他否定了趙鞅的詢問,搖了搖頭:“我對知瑤很重視,因為他是年輕一輩最令人矚目的,滅仇由,殺戎子便足以名垂青史了,但我並未將他視為對手。”

趙鞅曉有興趣地問道:“為何?他都配不上對手的稱謂,還有誰能?”

趙無恤卻故意賣了個關子,笑而不答,行禮,退數步而出。

出門後,他遇到了在外等候的陽虎。

“下雨了。”陽虎望著天,淡淡地說了一句,他身材高大,比趙無恤還高出一個頭,戴著面具說話甕聲甕氣,趙無恤不敢想象面具後是怎樣的慘狀。

趙無恤和他並排站在屋檐下,看細雨飄飄,這是三四月間晉國常有的天氣。

正欲談點什麽,裏面的豎人卻來傳喚陽虎。

“主君有召,那仆臣先進去了,有機會再與君子敘舊。”陽虎與趙無恤很生分,畢竟疤痕和疼痛還在。

無恤看著他的背影默然,這頭猛虎,真的在趙鞅壓制下變成了乖順的狸奴?

他讓侍從撐起雨傘,就要離開,誰想一聲“君子留步”,回頭一瞧,剛進去的陽虎卻又大步走出來了。

無恤笑問:“陽子,何其速也?”

陽虎面具後看不出表情,他道:“是主君讓我出來追問君子的,既然不將知瑤當成對手,那你的對手究竟是誰人?”

“原來如此……”

趙無恤心裏好笑,知道自己勾起了趙鞅的好奇心,自己再不答,他大概要光著腳自己沖出來追問了。

於是無恤醞釀了下情緒,背著手,望著天幕道:“我早已不是在泮宮裏和一群同齡人用木劍對毆的少年了。我是魯國大將軍,千乘正卿,我的對手,自然也是同級別的人。比如千乘之家的範吉射、中行寅、齊國陳氏、國氏,乃至於衛侯元!滅他們的族,吞彼輩的國,這便是我的野望。”

“至於知瑤?他雖然僥幸滅了仇由,卻仍舊只是個卿士之孫,請功後方能備大夫之職,不管晉人如何言之鑿鑿地說什麽日、月同輝,我卻是不認的!”

他看著天上雲開霧去,陽光灑落人間,露出了自信的笑。

在太陽眼裏,月亮,或許也只是顆能反射點光芒的小星星吧。

前世的趙襄子將知瑤當成天敵,但驕傲的知瑤恐怕壓根沒把趙襄子放在眼裏。

這一世卻不同了,趙無恤心裏嘿然直笑:小知啊小知,想要與我為敵,和我站到同一級別,你還得努力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行啊!

日月當空?笑話,且看誰的光芒更耀眼!

……

“好志氣,不愧是我的兒子!”

在陽虎再度入廳堂匯報,將趙無恤的話原封不動地敘述一遍後,趙鞅大呼痛快。

但隨即他卻摸了摸胡子道:“無恤將範、中行、陳氏、衛視為對手,其實細細想來,他們也是與我一個層次的,那我……我豈不是與吾子相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