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我用十年磨一劍

曲阜內城裏巷眾多,其中一些陋巷專門供家族破落卻拉不下臉搬到外郭居住的公族、大夫之族居住。

七拐八拐的陋巷裏,有一處普通的方院,在六月雨季裏顯得格外寥落。細雨稀稀疏疏,水聲滴答,混雜著食物的咀嚼聲。

一名身穿著葛麻深衣的白發老者正在方院裏的雨檐下吃著他的朝食。

這名老者深衣陳舊卻不破爛,滿頭白發用一根帶著雲紋的黑色帛帶仔細紮起,一雙赤腳盤在蘆葦席上,雙手指甲修長,看得出他平日裏不事勞作。

他身邊則是和他一樣衰老的老仆,面容恭敬,正在伺候主人用朝食。

朝食十分寒酸,只是一碗麥飯,一碟葵菜,一碟菽豆,無肉,無酒,卻有一條蒸熟的草魚。或許是因為那條魚的緣故,這位老者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細嚼數十下,才緩緩咽下肚去。

任誰見了這場面都不會想到,這位衣食寒酸的老者,曾是一位錦衣玉食的國君!

他是莒國的流亡君主庚輿,在篡奪了侄子莒狂的君位後,統治了莒國整整九年!

但他的暴虐卻讓莒人無法忍受,國人中支持莒狂復位的輿情越來越響,加上庚輿打算背叛齊國,於是大夫和國人聯合驅逐了他。他不得已逃到了紀障城,請求莒狂和齊國人將此邑留給他安度晚年,卻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就連這樣的情形也維持不了多久,城中守軍早已暗中計劃把他出賣給莒狂,某天夜裏,紀障城破,他帶著四位劍士殺出重圍,在夜幕掩護下逃到了魯國,向季氏尋求庇護。

在曲阜,庚輿被奉為上賓,他有一座四進的大宅院,在這裏規劃著自己的復位大業。起初魯昭公和三桓都對他禮數有加,但隨著日子漸漸過去,莒狂在君榻越坐越穩,原本為他敞開的門便一扇扇關了起來,他們的日子也日益拮據。

他回國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魯人也認為他失去了利用價值,停止了資助。親信們走的走,死的死,在魯國找到的姬妾還把僅剩的一點錢帛全給偷走,沒過多久他便被逐出那棟寬敞大屋,搬到了陋巷裏。

從那時候起,庚輿便死了心,他對身邊唯一剩下的老仆說道:“我連一座有廳堂的宅邸都奪不回來,何況莒國乎?”

之後,他們便開始了艱難的歲月,夜間夢到還當國君的歲月時,庚輿也會老淚縱橫,雙手顫抖,但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吧。在魯國的歷次政變裏活下來算他運氣,唯一的指望,便是死後能歸葬母邦,埋到能聞見大海氣味的地方。

在咽盡最後一團難嚼的麥飯後,老仆取了一個掛在屋檐下的木瓢,從旁邊的水缸裏舀了一瓢清水,恭敬地遞給主人。庚輿接過一口飲盡,這才滿足的舒了口氣,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屋內掛著的那把劍。

庚輿不說話,老仆也不說話,只是不急不緩地過去將帶鞘的劍取下,雙手奉給主君。主仆倆人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主君的習慣他了然於心,朝食過後,就要開始擦劍了。

庚輿愛劍如命,愛它勝過了美人,勝過了神明,甚至愛過了邦國。他在莒國時暴虐而好鑄劍,四處尋找吳越的工匠,亦或是楚國的相劍士,每鑄成一劍便常拿人來試劍鋒利與否,一開始是用隸妾,再後來是用宮婢,最後是上街斬殺看著不順眼的國人,甚至是大夫家眷……

他因劍失國,逃亡時別的不帶,卻緊緊抱著這把從越國購來的寶劍。幾年來,為了在莒國收買支持者,庚輿賣掉了所有的珠寶。到如今,連賤賣貼身玉佩所得的錢帛也全部花光,唯獨這把價值連城的寶劍他死也不賣!

長劍橫於膝上,庚輿看它的眼神,就像血氣方剛的青年看著懷中少女一般,長滿斑點的手拿著柔軟的皮革,輕輕地磨擦它,擦去那些在雨季裏長出的暗淡銅綠。

他能老,但它不能老!

待到摩擦數遍後,劍身上暗淡的光芒仿佛一掃而空,上面布滿了規則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紋,劍格正面鑲有藍色琉璃,背面鑲有綠松石。劍身修長,有中脊,兩從刃鋒利,前鋒曲弧內凹,莖上兩道凸箍,圓首飾同心圓紋。

這是正宗的吳越寶劍!能換有市之鄉一、駿馬百駟的寶劍!

至此,白發蒼蒼的庚輿才籲了口氣,心滿意足地看著手裏的寶貝,感慨道:“劍者,百兵之君也!可惜不能親眼目睹傳聞中的天下十大名劍。”

然而就在他這聲贊嘆響起的同時,幾頂黑雨傘正好在他的小院門口停下來,數人也不敲門,直接大剌剌地推門而入!

……

披著蓑衣清理院內溝渠下水的老仆手持木棍,警惕地盯著來者,但卻被庚輿喝止了。

趙氏入主曲阜後,內城治安極好,盜匪竊賊絕跡,一般這種情況,應當是幕府僚吏在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