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青銅與鑌鐵

時值一月中旬,濮水邊的一條舟舫上,身穿白色深衣的少女倚著雕漆的欄杆,愜意享受春日陽光。

濮水早已冰消雪融,但美人柔夷伸入其中蕩起水花時,敏感的肌膚仍能感覺到一陣冰涼。

在季贏的調教下,薇的儀態已經完全成了位貴族淑女,更有一番清新脫俗的氣質。

不單如此,在趙無恤的寵溺下,幾年優容生活下來,她周身的肌膚像剝殼的雞子一樣白皙柔嫩,在紅羅帳中,在昏黃的燭光下也不羞於展示。唯獨這雙手因為早年作為隸妾的勞累有些粗糙,為此她經常自愧形穢,在君子面前有意無意地隱藏起來。

可對於自己的阿弟邢敖,她卻沒什麽好掩飾的,她會溫柔地用它們為他紮好發髻,撫平他衣襟上的褶皺,只不過今年做這些事情,已經要踮起腳尖了。

已經身長七尺的少年卻沒體會到阿姊的心意,只是一個勁地在暢談趙無恤交付給他的重任,一路上期待的旅途,以及到吳國後的前景。

“吾等會先從濮水至大野澤,再從濟水南遊淮、泗,順流而下,過徐地季子掛劍處,觀群舒遺風,浮於大江、震澤,至姑蘇大城方止。”

想到路途上能親眼見到的壯麗山河,邢敖少年心性有些興奮,可薇卻越發揪心起來,指尖在為阿弟準備的行囊上繞了不停:“他難道不知道,此去可不是三五年能回來的,是十年,乃至於二十年,甚至一生麽?”

為了不讓離別的淚水流下,薇別過了臉,她看到河岸對面,一些農人漁民家的孩子在水邊嬉戲。戰爭才過去數月,岸邊還常常能找到漂浮在水面的甲胄,和沉進泥沙裏的戈頭。但因為無恤控制下秩序安定,連盜寇也消失了,所以這些孩子也恢復了往年的嬉鬧。

他們當中最小的不過五歲,大的九歲、十歲,一半是女孩,一半是男孩,都是總角垂鬟的發式,光著身子潛進水裏便分不清性別。薇聽見他們互相潑水,以尖銳的嗓音呼來喝去。小孩子騎在大孩子肩頭,於齊腰深的水中互相推搡,試圖將對方撞倒,每當人倒下,水花飛濺,總是伴隨著響亮的笑。

雖然他們放在岸上的衣物十分簡陋,甚至沒有,但看上去多快樂啊,一番言笑晏晏的場景。弟弟邢敖也不比他們年長幾歲,如今卻束起了發髻,穿著冠者的服飾,將要跋涉千裏,去陌生而充滿恐怖傳說的異國了。

這是趙無恤的決定,也是邢敖未來最好的前途,薇不敢,也不會有抱怨,卻無法消除不安。

邢敖沒發覺阿姊的失神,正說得眉飛色舞:“等到達吳國後,我會跟著伯父拜見吳國太子夫差,君子囑咐了,除了接洽端木子的商隊外,若是有機會,不妨多向延陵季子學會吳語,跟專大夫訓練武技,再和孫武子請教兵勢,但千萬要小心大行人伍員……”

那些陌生的名字薇並不關心,只會讓她心煩意亂。

於是她打斷了弟弟的話:“敖,我聽說吳越之地卑濕,丈夫早夭……”

她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前些日子西魯流行的傷寒,姐弟倆在趙無恤的關照下僥幸躲過,但那死者遍邑的場面她仍然心有余悸。南方的疫病更加令人擔憂,中原人對南方充滿想象與恐懼,瘴氣、蠻荒、吃人的蠻夷、還有毒蟲猛獸橫行,和多數諸夏人一樣,薇對吳越大抵就是這種印象,將其視為畏途。

“去了以後,你可得多注意飲食才行,不要恣口食啖,不許夜長醉飽,不許因為四體熱悶而赤露眠臥,否則便會宿食不消,未逾期月而病,那時候莫談什麽功名重任,能保住性命便不錯了!”

邢敖只能應諾,但隨後也寬慰阿姊道:“阿姊,其實吳越之地也沒你想象中那樣蠻荒,姑蘇大城的格局和新田、陶丘區別不大,也就是河道多了一些,乘車不如乘舟方便。近些年許多中原和楚國人也去吳國入仕,大多活得好好的,徐地的風氣更是和齊魯別無二致。千百年後,吳越之地便會浸染華夏風俗,也許就變成小橋流水,頌詩書而忘廝殺,園林遍布的愜意之地了。”

薇不信,唾了他一口:“妄言,你又沒去過吳越,怎麽知道得如何清楚。”

邢敖認真地回答:“這些都是君子說的!君子也沒去過吳國,但賢者不出門,便能知天下事,君子便是這樣的人!”

這話成功將薇逗笑了,從在殉葬坑裏被解救開始,她對趙無恤便有種盲目的信任,既然他如此說,那肯定有道理,擔憂之心消卻不少。

她卻仍舊不饒阿弟,紅著臉囑咐道:“你年紀不小了,此去不知道何時能歸,若是遇到心儀的女子,便讓伯父做主為你娶了罷,也好延續我族血脈。但只有一點,我聽說吳地的女子多數也紋身雕題,平日赤裸上身,光著雙腳,只有蒲草圍腰,其性情潑辣兇悍,你可不許找這樣的,作滕妾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