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交鋒

“須句大夫不救災疫,偏信鬼巫之言,以活人祭祀淫神,已經犯了禮法的大忌!何況他還試圖阻撓醫扁鵲救人,於是便被憤怒的國人驅逐,我只是在毫社主持了公議而已,當日之事有萬人見證,小子已經在信中說過一遍,莫非還不夠明白?那便再復述一遍好了,《尚書》有雲……”

“且慢!”

孔子輕咳一聲,制止了趙無恤的話:“小司寇信中所言極其精彩,丘觀摩數遍,甚至都能全文背誦下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何況人祭,我已經向君上請求,明文在魯國制止活人祭祀這種夷禮。”

“要在全魯禁止用人祭祀!?”不單趙無恤,在場眾人都有些吃驚。

孔子捋著卷須道:“然,說來慚愧,這本應該是周公之國理所應當的事情,吾等卻只能在事後見兔放犬,希望還為時不晚罷。”

季孫斯臉色微微抽搐,魯國素來不提倡用人祭祀,雖然以前各地總有些大夫受夷人遺風影響偷偷實行。可要論公開祭祀,還是他父親季平子二十年前亂來惹的鍋,孔子想明文禁止這愈演愈烈的雜俗,雖然不少人會偷偷抱怨,但卻沒人敢出面說半個不字。

畢竟輿情洶洶,誰都承受不了。

問題在於如此一來,國君又多了一項“仁政”:在孔子的幫助下,魯侯近來日益強勢,利用三桓無法統一態度,已經收回了不少權力。但現如今季孫斯也顧不上鬩於墻,因為他們自己的無膽,只有孔子敢於站在場內與趙氏父子爭辯,為魯國爭取權益,他說什麽做什麽,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無恤啞然於孔子的果斷,禁止人祭,這又是一項變被動為主動的妙招。他本來想在近期內建議魯侯推行,在魯國收庶民之心用的,卻被孔子搶了先,這位至聖先師有時候冥頑不化,有時候卻難纏得緊,真心不能小覷啊。

卻聽孔子繼續進攻道:“故,此事的確是須句大夫有違周禮在先,但他是魯國公族,又是與小司寇位次相當的中大夫,本應上報三卿和君上處置才是。小司寇卻自作主張侮辱他,實在是有失斯文。”

趙無恤顧不上想自己與孔丘的關系,更顧不上瞻前顧後,幸好他家臣中的孔門弟子都不在場,避免了尷尬,於是便故作慚愧地羞澀一笑:“夫子教訓的是,小子少年狂妄,須句大夫殺了我派去幫忙救疫的傳人,一時惱怒才做下了此事……”

孔子見無恤突然軟了下來,松了口氣,正要習慣性地繼續說教一二,孰料!

“但我卻不後悔!”

趙無恤慨然言之:“須句大夫殺司寇使節者,已經視魯國禮法為無物,視我趙氏威儀為無物,犯趙氏者,雖貴必責,他理當受此驅逐。而且在暴虐的主君離去後,須句兩萬余民眾得到了靈鵲的救治,如今疫病已經停止蔓延,不久便能痊愈,夫子不認為這是好事?”

趙無恤這是一再申明,自己在道義上是正確的!

孔丘明知如此,但他站在魯侯、魯國利益這邊,卻得維護住秩序的尊嚴!

一聲細微不可察覺的嘆息後:“這是小君子之德,但如何善後還得考慮一番。”

趙無恤看了趙鞅一眼,心裏也蔚然嘆氣,與孔子正面爭論,這不是他希望解決事情的最好方式。但卻是趙鞅中意的方式,如今只能跟孔子說聲對不住了,他趙氏之子的身份,也決定了今日的立場!

就在這時,早就不耐煩的趙鞅卻突然開口了,威脅之意十足:“那便說說善後之事,余雖然於魯國是外人,但須句在齊魯之間,位置重要,關系到晉齊的全局,那余便直言罷,須句大夫是絕對不能回歸的!”

孔丘剛剛和兒子戰成平手,做爹的卻又親自登場,不由感覺口幹舌燥:“為何?”

“試問誰家沒有親人死於疫病?這份罪過,現如今已經歸到須句大夫頭上了。他當時在趙兵維持秩序下才得以全身而走,若是強行回歸,要帶多少人才能攔住兩萬人的惱怒?到時候民憤如洶洶決堤的洪水,沒了趙兵維持,大宗伯能保證須句大夫的安全?須句一亂,便可能導致齊人再度入寇,誰能擔當此責任?更重要的是……”

趙鞅直接拍了案幾:“須句大夫曾售糧於齊人,壞我兒堅壁清野之策,若是在晉國,早已被戮殺於宗廟了,余身為禦敵的中軍佐,決不能容此人再回須句!”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嚇得夠嗆,連忙站出來請罪,朝孔子連連使眼色,讓他不要再糾纏此事了,一切等趙卿離開後再說不遲!

孔子卻淡然道:“丘身為大宗伯,也有權管理公族失禮之罪,已經上言請君上解除他邑大夫之職,自然不會回歸須句。但列國自有分疆,田畝自有阡陌,卿大夫的領域也有界限,今日要商議的,是趙氏之兵在疫病消失後何時離開,新的大夫好去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