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折沖樽俎

孔子現在升任大宗伯,其中有一項職責是“招待重要賓客時,代國君向賓客行裸禮。諸侯朝覲王或卿外出會盟相見時,則要擔任盟會的上相”。所以此次代表魯侯前來犒勞趙鞅,由他來主持筵席是符合禮法的。

趙無恤這邊對禮儀最嫻熟的公西赤自然不敢對夫子說半個不字,一切位次禮器都由著孔子布置,整個清晨只見他在那兒指東畫西,竟隱隱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夫子。”趙無恤等孔子將鼎簋放置完畢後,就帶著公西赤等人來與孔丘見禮。他來到魯國後升官已經夠快了,可當年位次比他還低的孔子,如今已經升任“大宗伯”,在職位上比他更高出一頭,看來果然是得了魯侯重用。

“子泰。”孔子聞言,緩緩轉過身來還禮,這個溫和的老者還是那麽彬彬有禮,但濃濃的卷須後標志性的笑容卻淡了許多,看向趙無恤的眼神也有些意味深長。

兩人初見時的融洽,隨著時間的流失,隨著立場的變化,已經不知不覺消失殆盡了。

就在他們都在思量著,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鐘鳴聲卻驟然響敲響:晉國中軍佐駕到!

孔子回頭,臉色微微一怔,隨意疑惑地看向趙無恤。

無恤尷尬一笑,也是深感頭疼,趙鞅還真是和孔子針尖對麥芒啊,從出場時分開始,兩人的對抗就已然開始了。

趙鞅是徑自乘車來的。

駟馬大車上,司士鄭龍為禦者,他手握八轡,生得高大威猛。

但趙鞅的戎右卻有些不堪,一個瘦高個貴族青年戰戰兢兢地握著弓矢站在旁邊。那四匹通體黝黑的駟馬都比他精神抖擻,它們馬蹄擡得高高的,身上披著虎皮制作的馬甲,一如城濮之戰時晉國車兵的裝備一般,斑斕而危險。

至於車的主人,從孔子的視角看去,這對父子氣質相仿,卻又有不同。趙鞅穿著一身並不華麗卻彰顯卿族氣質的雕漆甲胄,和比他年輕三十歲的趙無恤一樣硬朗,那嚴峻的神情中,甚至還透出幾分英氣。結實的黑色胡須掩蓋了他的下顎,襯托出一張嚴厲的臉、一對氣勢淩人的眼睛和一張緊閉的嘴巴。

趙鞅的形象如此令人敬畏,因此當他的駟馬仿佛訓練好一般,陡然在孔子辛苦布置好的筵席空地上拉出一堆冒著熱氣的糞便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一些手持戈矛的趙氏虎賁則別過頭去吃吃笑了起來,孔子的笑容開始收斂。

趙鞅昂著頭,仿佛冷峻的天神,對此恍若未聞。他駕車橫穿筵席會場,直到席位前方才下車,鄭龍趕走了馬車,那貴族青年則乖順地跟在趙鞅後面,畏懼地看了趙無恤一眼。

在孔子等人想來,這或許是趙氏的某個小宗之子吧,或許就是傳說中溫大夫的兒子。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面面相覷,趙鞅的出場方式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堆糞便去向趙鞅行禮,並違心地稱贊他為魯國的救星。

“以敝邑介在東夷,密邇仇讎,寡君唯上國是望……”季孫斯面對晉卿,習慣性的諂媚之詞開始脫口而出,這才發現孔丘在對他微微搖頭,示意不必如此低聲下氣。

但趙鞅今天的排場和氣勢,還有他掩藏在美須後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讓季孫斯和叔孫州仇懼怕不已。

此人曾將齊侯逼入絕境,因此名震諸夏,現下威勢如日中天,他們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趙鞅則一手攙扶起一人,笑著道:“晉魯兄弟之國,理當如此。”

這般以兄長居之的態度讓兩人松了口氣,但下一句話卻又讓他們驚掉了下巴。

“對了,還沒給二卿引薦,這是齊國公子陽生,被吾子無恤請來西魯做客。”

孔子臉色越發難看了,而季孫斯和叔孫州仇更是失聲。

什麽!齊公子陽生!?

……

強勢,實在是太強勢了。

就坐後,趙無恤眼觀鼻鼻觀心,作為此地爵位和權勢最高的人,作為整場鏖戰最終的勝利者,趙鞅有高傲的資本。尤其是對上孔子後,那剛硬的性格越發執拗起來,似乎是想給孔子一個下馬威。

所以當他硬是將公子陽生提溜出來當車右時,連趙無恤都攔不住,只能同情地想道:“陽生啊,你要怪,就怪你那做國君的老爹沒用吧。”

魯國兩卿還沒從剛才緩過勁來,從始至終只能說些場面話,怯懦不敢多。就在他們被趙鞅徹底壓服,這場會面將無果而終時,坐在後席的孔子卻起身給趙鞅敬酒。

趙鞅的眼睛一直盯著孔子呢,當年他因為鑄刑鼎,曾被此人中傷。於是素未蒙面的倆人便開始了互相敵視,趙鞅將孔丘看作“詐巧虛偽之徒”,對儒家那一套很看不慣,孔丘也一直把趙鞅當做嚴刑酷法之主。

但趙無恤卻讓他們對對方的看法有所改變,雖然這種改變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