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天逐(第2/2頁)

若是按照往常,如此大功升任上大夫,從小司寇變成大司寇也是可能的,但一來趙無恤年紀太輕,二來則是他的背景讓魯侯不放心。

所幸趙無恤也以防疫為名,只讓人朝賀,並未親來,避免了這份尷尬。

不等魯侯慶幸此事又能拖上個把月時,趙無恤卻不省心,又在那邊鬧出了一個大新聞來。朝會剛結束,西魯那邊又來人了,來的是須句大夫,他狀告趙無恤僭越職權,夥同晉國趙氏陰謀奪取城邑,羞辱於他,最後還煽動民眾將他驅逐!

……

大夫驅逐大夫,強占其領邑,這是十分嚴重的事件,魯侯連忙召集三桓、柳下季、孔丘等人,一同聽須句大夫的吐訴。

“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趙氏子不顧祭祀尚未結束,竟將下臣的巫祝活活燒死……”

須句大夫為了博得魯侯同情,故意沒有更換衣物,他肥胖累贅的便便大腹竟然消下去一半,渾身肮臟惡臭,表情哀苦,發髻仿佛被火燎過一般。雖然天氣冬去春來,今日陽光明媚,他卻像霜打的瓢瓜一般落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當時的情形猶在眼前,趙無恤從那個瘦高騎吏手中接過火把,插進柴堆。為了助燃撒上的油膏立即起火燃燒,細枝和幹草只隔了一個心跳的瞬間也馬上跟進。細小的火苗從柴堆各處竄出,有如動作迅捷的紅狐,滑過油層,從樹皮躍到枝幹,再跳上葉子。

“靠近些,看清楚他的下場!”

須句大夫被趙無恤揪著衣襟,緊緊貼著劇烈燃燒的柴堆,他能感覺到一股熱氣從火中升騰,朝他迎面撲來,最初時因為天氣寒冷,顯得輕柔而突兀。但眨眼之間,就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了,逼得他皮膚灼熱,大汗淋漓。

木柴嗶啪作響,聲音越來越大,他最信任的夷巫最初時尚能維持巫者的神秘,他開始用高亢尖銳的聲音歌唱,詛咒趙無恤,想引起眾人的不安。然而火焰時而盤旋,時而扭動,彼此竟相追逐,空氣也仿佛因高熱而液化,在暮色中閃閃發亮。

夷巫開始慘叫,開始痛哭流涕,開始求饒,最後柴薪爆裂,烈焰淹沒了他,須句大夫聽到的聲音也成了顫抖的嚎啕,尖細高亢,充滿痛苦!

他想閉眼退縮,臀部卻被趙無恤重重踢了一腳,差點一個踉蹌跌進火堆裏,裏面飽含憤怒和克制,還有把利劍頂在他的背上:“不許閉眼,好好看著他,你本來是要與他一同去死的!”

只是為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屬下,幾個卑賤的庶民,值得這樣麽?

須句大夫鼻腔裏滿是皮肉灼燒的香味,像極了他饗食時吃下的炙魚,直沖肺腑,他最後在萬人注視下狼狽地嘔吐了,然後聞到了自己屎尿橫流的味道。

十余年大夫威風,一夕掃地。

這些太過羞於提及的事情,他便刻意跳過了,專注地談及了接下來幾天裏趙無恤對他的侮辱。

“趙氏子逼著下臣為那兩個被作為犧牲,獻祭給神主的低賤軍吏、兵卒送葬。天氣寒冷,卻要我光著腳,扶著棺槨徒步走了十裏,最後還逼臣跪在地上向他們的墳墓稽首賠罪。悲呼,下臣之祖乃是先君文公之公子,魯國公族貴胄,君上繼位後也親自給下臣策書,如今竟受此屈辱,還請君上、諸卿為下臣主持公道!”

他說完悲痛不已,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叔孫州仇連忙將一件裘衣披到他的身上。

“竟然如此折辱公族?”

魯侯氣得稀疏的胡子都一顫一顫的,趙無恤雖然救過他一命,但他畢竟是個來自晉國的外人,而須句大夫雖然不堪,畢竟是魯國公族,且尚未出五服,於是他很自然地將身份代入到須句大夫的“遭遇”裏去了。

“須句如今也被趙無恤控制了?”季孫、孟孫、叔孫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關心的則是這一點。

“然,趙無恤以救疫為名,親帥兩千人兵臨邑下,接下來幾日又借口方便醫扁鵲治傷寒為名,接管了城邑防務。將下臣關押半旬後,又借口疫病已經得到控制,在毫社召集民眾公議,將下臣驅逐!”

孔子一直保持沉默,思索著須句大夫單方面的言辭,和他所認識的那個趙無恤相對比,直到這時,才皺著眉問道:“驅逐?”

“正是,他煽動民憤,卻只字未提國君,未提三卿,未提魯國禮法!”

“哦,他是怎麽說的?”

須句大夫面露驚恐。

趙無恤的話擲地有聲,民聲喧囂仿佛直達天聽,猶在他耳畔回蕩。

“《尚書》有雲,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昊天之愛民甚矣,豈容一人肆於民上,從其淫而違天地之性?必不休矣!須句大夫困民之主,亂神之祀,致使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今日,余便以魯國小司寇之名,代天,代君,代民將爾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