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天逐

十年春,王正月。

在統治魯國的第九個年頭裏,忌憚齊國許久的魯侯宋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大勝仗。

對齊國的戰爭,魯國獲得了全勝,可不是陽虎“執政”時的小打小鬧,而是齊國主力潰敗,萬余人或被俘或被殺,統統交待在了大野澤西岸!這可是那位號稱“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的魯僖公也沒能做到的事情啊!

魯侯感覺自己已經給祖先爭了光,不必像沒用的哥哥魯昭公一樣,什麽事都來不及做就結束了諸侯生涯。

雖然,這勝利純粹是晉國中軍佐趙卿和他的兒子趙無恤的戰績,但並不妨礙魯侯將此作為自己的在位政績之一。

“雖然三桓無膽,始終沒有對齊動兵,可要不是我同意小宗伯的懇求,讓陽關司馬仲由伐齊,吸引國夏歸國,趙氏父子這場仗也不知能打贏與否。”

在趙無恤鼓搗出所謂的“西魯聯防”後,魯侯和三桓一樣,對趙無恤這個外來者日益勢力的膨脹心憂不已。可長達兩百年的外寇齊國畢竟比內在的潛在危險可恨多了,在曲阜魯人們道逢也要相互慶賀一番的氣氛下,這事情也就暫時放置腦後了。魯侯關心的是,接下來要如何告廟,如何慶祝才能永遠留住勝利時刻。

打了大勝仗,自然會有獻俘和慶祝,趙無恤那邊也十分配合,先期送來了不少齊國軍吏,甚至有東萊的一位大夫。但魯侯期待的齊國公子陽生卻不在其列,這叫他微微失望。

同樣讓他失望的,還有逆臣陽虎雖然被趙氏“抓獲”,但卻死在疫病裏的消息。不能將此僚在魯城東市戮殺,就不能消魯侯和三桓心頭之恨,不能洗刷他們被這個叛臣操縱數年之恥辱。

冬去春來,當時間進入他統治的第十個年頭後,憋屈已久的魯侯終於得到了第一個心滿意足的大朝會。

天亮之前,首先是小宗伯孔丘頒布禮儀,他領著卿大夫們按次地進入殿門,魯宮裏排列著保衛宮廷的衛士,陳列著各種兵器,插著旌旗:雖然不少是從三桓家裏借來的,甚至還有孔丘那幾個身材高大的弟子充數。

這時孔丘高喊了一聲:“趨。”於是殿下的卿大夫們就站到了台階的兩旁,每個台階上都站著數十人,無人膽敢亂序,七行人設立了七個儐相,專門負責上下傳呼。

然後魯侯的車子從宮中出來了,孔丘又領著三卿以下直到下大夫以上的官吏們依次向魯侯朝賀。大司徒季孫斯,大司馬叔孫州仇,大司空孟孫何忌,所有的人看上去都誠惶誠恐,對主君肅然起敬。群臣行禮過後,又按著嚴格的禮法擺出宴饗,那些有資格陪魯侯坐在大殿上頭的人一個個按著爵位的高低依次起身給他祝酒。

等到酒過七巡,謁者傳出命令說:“止。”無人不放下銅爵,齊聲祝賀。哪一個稍有不合禮法,孔子安排下的那幾位負責糾察的弟子立即趨行過去提醒。所以整個朝會從始至終,沒有一人敢喧嘩失禮。

宴會結束後,魯侯宋這才心滿意足地說:“吾今日方知為諸侯之尊也。”於是他便打算將造就這一切的孔丘提升為大宗伯、上大夫。

自孔丘擔任小宗伯之後,一個明顯的進步是,魯國的君權有所加強,他從原來純粹的傀儡,漸漸也能知聞政事了。一方面是三桓經歷打擊和衰落後不得不放開一些權力,另一方面,也是孔丘以禮儀仁義為武器爭取的結果。

可這下子,三桓卻不幹了。

三桓對孔子絮叨的禮儀說辭不厭其煩,又說不過他,只能在禮制上放棄僭越,陪著笑臉讓魯侯過了個好的春日朝會。但在實權方面卻依舊牢牢把持,無論任命朝臣、用兵、府庫等方面,非三桓允許不得輕動。於是魯侯無奈,只能改為賜金若幹。

孔丘辭謝,卻請魯侯將這些從府庫裏節省出來的財務拿去西魯賑濟傷寒疫病。

“之前雖然往那邊送去了不少府庫的藥材,但恐嫌不夠,不如讓人再以君上之名去施藥。”

是啊,魯侯這才想起來,當對戰爭出力極少的魯城君臣在大肆鋪張慶賀時,為了防禦齊人而堅壁清野,連冬種的麥子都沒來得及播撒,其後又遭受了不少傷亡的西魯各邑,可是正在鬧傷寒呢,也不知如今有沒有死掉十之二三的人?

他和三桓之所以對趙無恤不再那麽擔心,就因為料定此次大疫後,趙氏兵力一定會受到很大削減,對此他們頗有些幸災樂禍。若非孔丘懇求的殷切,魯侯都不願意給那邊絲毫幫助,此時此刻,就更想推脫了。

對孔丘,是魯侯欲賞而三桓不願,對於趙無恤,魯侯和三卿就是不欲賞而不得不賞!對他的賞賜,魯侯想破了腦袋,三桓也吵幹了口水,依然沒能得出一個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