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傷寒(下)(第2/2頁)

這個錯誤讓齊侯後悔了好幾年。

短短半旬時間,傷寒症狀已經在平陰附近傳播開來,隔離和疏散已經不可能了,大規模的爆發只是時間問題。據說齊侯也不得不讓高張停兵濟水以北,自己則跑回臨淄瑟瑟發抖。

不過趙無恤也顧不上幸災樂禍,因為依靠他和扁鵲的合作,成功防止了疫病的向外擴散,但對於已經爆發病症的群體,卻依舊一籌莫展。傷寒,這畢竟是綿延千年,扁鵲、華佗、張仲景無數名醫耗盡心血研究治療的惡疾,縱然扁鵲有了“細蠱致病說”這一理論利器輔助,又怎能一兩日就宣告破解?

所以從隔離區拉屍體出來的輜車卻越來越頻繁,亂葬崗上的墳堆也與日俱增,疾醫們對此一籌莫展,只有扁鵲仍然帶著弟子在嘗試各種藥物。

當恐慌與日俱增時,某種聲音漸漸擡頭。

“不如將齊俘盡坑之!”在趙營議事時,陽虎如是建議,在引發一片嘩然的同時,居然贏得了不少軍吏的贊同。

“殺俘不祥。”趙無恤狠狠瞪了陽虎一眼,但這並未讓陽虎退縮。

“誠如小司寇所言,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只要將疫病的源頭齊卒統統斷絕掩埋,則傷寒自消。”陽虎卻對趙無恤搖了搖頭,那意思大概是自己也無可奈何,此人心狠手辣,為富不仁,大概覺得這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吧。

甚至連趙無恤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很有誘惑力的法子,一勞永逸。也難怪趙鞅開始顰眉思索,開始猶豫了,在他和軍吏們眼中,雪原之戰殺五千齊人是殺,戰後殺五千齊人也是殺,有何區別言?

“區別很大,若真的實行,趙氏的名聲就徹底壞透了!”無論是從現實利益角度,還是他那顆來自後世的心,趙無恤現在不允許,以後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為這是各國還守著禮法底線的春秋,不是動輒斬首數萬十萬的戰國,在多數人的意識裏,戰時的殺傷則可,但戰後的坑卒卻是萬萬沒法接受的。而且屠殺的刀鋒一開,就會傳染,就會讓整個中夏黎民提前進入萬劫不復的年代!

在趙無恤的意識裏,對外征服拓土這樣做尚可以理解,但同文同種的內戰,如果有更好的法子解決,需要打這麽狠,這麽絕麽?

保下那些齊卒的命,雖然累了一點,代價大了一點,但至少不會在入睡時,還被五千冤死的亡魂糾纏不休。若是能成功留下半數人的性命,在這個救命之恩大如天的時代裏,將他們驅趕回晉國填充趙氏晉陽,或許不無可能。

於是趙無恤擲地有聲,駁斥陽虎的建議:“若是殺俘,到時候齊侯一定會在國內大肆宣揚趙氏的殘暴,至少五千戶齊人將成為吾等永遠的死敵。晉國卿大夫、魯國乃至於中夏諸侯都會加以詬病,將趙氏視為返夷狄,此戰帶來的政治優勢將化為烏有。”

無恤說的有理,營帳內所有人都沉吟了。

“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決不能肆意屠戮!”

大帳被掀開,醫扁鵲走了進來,這幾天裏他帶著弟子沒日沒夜的診治傷病,研究哪種藥物對付傷寒最為有效。

在趙鞅和陽虎等人眼中,齊國的俘虜或許是可有可無的人質、被擄掠的財物,甚至是未來潛在的敵人。可在醫扁鵲眼裏,他們和趙兵、邑民,乃至於在場的眾位士大夫一樣,都是天生的烝民,其生命並無高低貴賤之分,都是值得挽救的對象。

鶴發童顏的老醫者就這麽站在大帳門口,他方才是頂著戈矛劍戟走進來的,染上了鮮血汙跡的醫袍上仿佛閃著聖潔的光,竟無人敢阻攔。他是醫者仁心,是眾人活命的救星,更是趙鞅特別規定,走到哪兒都不需要通報的特殊賓客。

扁鵲的下一句話,徹底扭轉了整個局面:“老朽與眾弟子徹夜不眠,研制對症之藥,已經初見成效,只要給我足夠的藥材,我便能讓傷寒止步於戰俘營之內,染病之人也能陸續康復,若是不能,甘願受中軍佐軍法處置,以我之血換昊天仁德,放過斯民!”

“善!大善!”趙鞅大喜,呵斥了陽虎,讓他休要再提殺俘之事。

趙無恤也真正意識到,陽虎這個人,他能提出很多精妙的手段,目光卻看得不夠長遠。在去年的魯城之亂裏無恤就隱約發現了,有急功近利而無遠見,這就是陽虎的硬傷!

所以趙氏可使之為酷吏勇將,卻不可以讓他做一把手。與此同時,趙無恤也想起來,不如就乘著這個機會,徹底解決陽虎的身份問題。

於是他站出來為陽虎說項:“父親,還請不要責怪陽子,此建言只是無心之舉。”

無恤定定地看著健康活潑的,向他投來感激——至少看上去是感激目光的陽虎,淡淡地說道:“陽子這是病了,需要隔離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