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傷寒(中)

“殷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斷其手。”

趙無恤站在邑寺大堂之上,身穿玄色朝服,背著手威儀十足,看著受自己召喚,聚集起來的邑吏們如是說。

灰即垃圾,古代城市,尤其是西方城市一直是汙水橫流,垃圾滿街,無論是羅馬希臘,還是近代前的巴黎倫敦,隨手就扔是常態。但中國情況卻有所不同,為了避免疫病傳播,古人對公共衛生是非常注意的。早在殷商統治朝歌時,為了維護都城的衛生環境,隨便堆積垃圾到路上的要處以砍手的刑罰。

如今趙無恤又將那條古法搬了出來,掌控戰時刑法本就是小司寇的職責之一,無恤在秦邑發生大疫時臨時頒布條例完全符合禮法。

更何況他身份還不止於此:一方面他是此次西魯互保的盟主,連秦邑大夫在戰時也得聽其調遣;另一方面,他還是趙卿之子,駐紮在此地的數千趙兵的副統帥。在有心宣傳下,雪原一戰,趙無恤輕騎逐齊侯,奪得“龍九”大旗的威名已經傳遍四周城邑,這對他在戰後壓制西魯各邑,淩駕於他們之上有利。

所以邑吏們對無恤是又尊敬又懼怕,但他一張口便殺氣十足,卻讓眾人臉色慘白。

尤其是孔子門徒秦商和秦非兩人,暗道這樣照搬殷商苛法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們正要提出一點微弱的抗議,但趙無恤卻話音一轉:“余也不是桀紂,斷其手太過嚴重,但醫扁鵲也說過,此事關系到疫病的傳播,不能不加以重視,棄灰於道上者,處以髡刑!”

作為後世人,趙無恤不喜歡肉刑,秦朝的“棄灰於道上者,黥”還是太重了,反而覺得刮掉頭發這種春秋時華夏人極為羞恥,卻不會傷害身體的刑罰倒很適用。

秦邑諸吏們相視點頭,覺得可以接受,紛紛同意了。

“再在邑中弄些草灰、幹土,灑於居所內外,要時刻注意保持幹凈清潔,讓裏閭的有司們巡視,監督民眾勤加灑掃,再通告之,日常多洗澡沐手,注意通風。”

“唯!”

“此外我見秦邑公用的溷廁過少,已經讓人在每個裏巷都新開挖了一個,以垣墻圍之,今後都必須到公廁裏便溺,街上不得留存臟物,更不許臟水橫流,無人管理,在禁令解除期間,違者同樣處以髡刑!”

因為後世的見聞,所以趙無恤對領地的衛生一向十分重視,感謝當年在成鄉的統治試驗。有一大批的成鄉老班底在,那個被治理得幹凈活潑的小邑的模式甚至能被復制,先前占據的甄、廩丘、鄆城都受到了一定影響,衛生條件和城市規劃合理了許多。

所以碰上疫病,趙無恤也不慌亂,而是主動請纓接下了防疫工作,將成鄉的模式有條不紊地推而廣之,只是增加了強制和軍事管制。

畢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人類只要不像一些奇葩民俗一樣以一生不洗澡為優點,都知道講衛生的好處。但就像後世大學男生宿舍總是肮臟惡臭一般,不強制約束,別指望好習慣自己形成。

“二三子也不要抱怨什麽,醫扁鵲已經研究清楚了,汙穢是傷寒細蠱存活傳播的條件,病魔便在門外,若是不加注意,傳到汝等或親人身上悔之晚矣。總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這便是防疫的第一條,衛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邑的屬吏們自然只能唯趙無恤之命是從。

……

“第二件事,是隔離與埋葬,一旦發現病症,立刻加以隔離,民籍者入城外的東門裏,趙兵入城外的南樓裏,俘虜營中的入城西的三裏溝。”

三裏溝位於墻垣外三裏處,是處溝壑裏長滿雜草、灌木叢生,原先空無一人的荒地,會給被隔離的俘虜搭建起窩棚和圍欄來。而東門裏和南樓裏兩處條件更好些,是堅壁清野時放棄的裏閭,至今尚未有民眾歸去。

“將彼輩集中在一處,除了給他們醫治的疾醫外,禁止任何人進入。”

有了趙無恤的提點後,醫扁鵲經過在晉國的一年多研究,已經能確定許多病症都是細蠱通過空氣,水傳播的。理論能夠指導實際,扁鵲和趙無恤都認定,傷寒病患若是不能隔離開來,就會持續傳播,即便是死後,不能掩及時埋的話,傷寒也會繼續傳染。

正在奮筆記錄的秦商一愣:“包括邑民在內?”

“尤其是邑民,軍營和俘虜自然有趙氏家臣來管,邑中就得靠二三子了。”

這一條的難度有點大,趙兵和俘虜還好說,把他們中的患者集中起來不難,可邑民中的患者要想集中看管就難了,肯定會有家人藏匿出現。

所以秦非也為難地說道:“若是邑民不願?為之奈何?”

“吾寧聞一家人哭,不願聞全邑人哭!一人瞞藏不報,全家抓捕隔離!若是實在舍不得親人的,那邊一起進隔離營相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