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傷寒(下)

當言偃帶著趙無恤進入臨時分隔開的居室後,他便發現蓋著厚厚被褥的床榻之上,專鯽臉上又多了新的痛苦痕跡。眼下,他臉色紅暈,嘴唇幹涸,竟連話也不說了,趙無恤遠遠地呼喚“伯魚?”得到的也只是一聲咕噥,過了一會,連咕噥都沒了。

前來診治的扁鵲之徒子豹一臉凝重,在趙無恤詢問病情時大搖其頭:“從霜降以後,至春分以前,凡有觸冒霜露,體中寒即病者,謂之傷寒也。九月十月寒氣尚微,為病則輕。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嚴,為病則重。專大夫的病症來得突然,發作極其猛烈,一日之內居然衰弱到如此程度,是最難診治的那種。”

吳國行人屈無忌喃喃地說道:“這麽說,是沒救了?”

子豹垂首道:“只能盡人事,安天命。”

趙無恤發現他戴著厚厚的口罩和葛麻布衣,診脈時只以絲線纏繞專鯽手腕,這家夥是扁鵲之徒裏最怕死的,而不怕死的子越也染了疫病,如今只剩下子陽在陪著扁鵲,還有一批勇敢的疾醫出入隔離區,無恤縱然厭惡子豹的怯懦,在這邊卻不得不依靠他。

危難見人心,板蕩識忠良,誠哉斯言。

屈無忌知道若是讓吳國太子的親信,乃至於吳王視若義子的專鯽死於外國,他回國後恐怕要受責難,但此事保自己的小命要緊。

於是他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那還是將他快快送到隔離的裏閭中去罷。”

他這意思,是想讓專鯽自生自滅了。

言偃也對疫病十分畏懼,十年前吳國都城爆發瘧疾,被吳王親手放棄,沉入沼澤的生命不在少數,言偃的父母便是在那時候殞命的,孰料此番北上又遇上了這種情況。

其實並不奇怪,傷寒傳染的重點一是多病體弱者,二就是遠道而來,水土不服者。這在趙兵們身上還不明顯,晉國和齊魯差距並不大,但從南方潮濕悶熱之地來的吳國人可就受不了了。

專鯽之前在晉國便三天兩頭染上小病,所以這個鐵打的漢子才一夜之間被病魔削減成了這般模樣,面對屈無忌的決定,和伯魚縱然理念不合,卻關系不錯的言偃只能嘆著氣,別過臉去不看專鯽。

眼見這位吳國勇士的命運就此決定了,但趙無恤卻發話了:“按照規矩,疫病患者是一定要移到隔離的裏閭中去的,但我不會放棄伯魚,我會用最好的藥,最好的疾醫為他診治!”

趙無恤知道現在的情形對專伯魚這樣的人來說,根本不是生命。他的生命是開懷大笑,是炭火上燒烤的炙魚,是雙腳下踩踏的隆隆戰車。他的生命是手握魚腸劍,跳著奔放的吳地戰舞乘車迎敵,青黑色的紋身在面孔和手臂上反射著陽光。

此人雖然大大咧咧,與趙無恤還有過些許沖突,但就算沖著他在陶丘遇刺時專鯽示警一事,無恤也會盡量保他活命!

他這個人,無論是瑕疵之怨,還是滴水之恩,都會一一相報!

……

屈無忌和言偃朝無恤道謝,但對治愈專鯽依然沒抱太大的希望。

其實,傷寒等疫病給屈無忌、秦邑大夫、子陽等士大夫階層造成的恐懼比給兵卒、庶民造成的還要大。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疫病面前,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庶民氓隸,它可不管你是“尊”是“卑”,一視同仁,只要你傳染上就有喪命的危險。

誠然,士大夫們可以請醫延治,可按時下之醫療條件,能否治好卻也是五五之說。

趙無恤臨走時又囑咐再三,讓吳國人至少在這幾天裏,改掉喝涼水吃生食的壞習慣,改喝沸水,在無恤的宣傳下,這在秦邑已經是避疫常識了。

他不是神,雖然有後世的一些知識,卻也不能變出藥石來,更不能立刻不學自通,將後世治療傷寒溫病的知識統統背誦出來。他只是一個有些許生活常識的普通人,以忐忑而不安的心態應對一切,如履薄冰。

如今趙無恤只能指望一個人,絞盡腦汁將後世非典時期,防疫治疫的一些通用方法說出,供他參考。

扁鵲,還有後世治疫曾有奇效的古樸中醫,如今是阻止傷寒最大的指望了……

……

兩日之後,秦邑顯得越發蕭條,本著疏散人口的思路,趙無恤讓一些鄉裏民眾在族長和裏長的帶領下各自歸家,邑內人口更少了。

爆發的傷寒基本被控制在秦邑附近,偶有傳播到甄、廩丘、郿等處也被及時隔離了,但趙無恤還是靠著這“狼來了”引發的恐慌接管了各邑軍政,調撥鄆城和廩丘趙兵前去軍管。而郵無正的五千偏師也謹慎地退回了濮南,固守此地,寒冬雨雪,無論是哪一方勢力,仗已經打不下去了。

但北面齊境的情況卻開始變糟,傷寒的源頭果然是凍餓不堪的齊卒,當齊侯被陳恒的援軍救出後,方至平陰,營中便出現了傷寒症狀患者。但齊人全都一心只想歸家,隱瞞不報者有之,不以為然者有之,於是乎,齊侯為了安撫人心,解散了一批離家較近的齊卒,其余人先行帶回臨淄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