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大雪滿弓刀(中)

陳恒喃喃自語道:“趙氏子陰險毒辣,將這兩千余人去其衣物原地釋放,讓其阻攔在塗道上能拖慢吾等援軍的速度。這一師兵敗喪膽,又失了調度的軍吏,已經是一支殘兵,不經過數月恢復和重組恐怕再也無法單獨成軍,還外加多了兩千張嘴,大軍本已不多的糧食更是稀缺。”

尤其是那些傷員,不救也不行,士氣將受到打擊,救也艱難,甚至連夥食都無法保證。

他隨即急切發問道:“趙無恤何在?糧秣輜重何在?”

那裏有司遲疑片刻:“大夫,他們分兩路走了。”

“哪兩路?”

“小人看見有人將近千頭拉車的牛馬統統卸下輜重,又將俘獲的軍吏們綁在上面,往西面大道趕去了。而晉人的大旗方才還駐留在原地,公子也在那兒,若是大夫疾速北行,或許還能趕上!”

西面,自然是依然控制在趙無恤手中的甄邑,他釋放無法迅速收服的人,卻帶走了容易驅趕的牲畜,這筆生意倒是做的精明。

陳恒卻不愚笨,他帶著人小心翼翼地北上,生怕又遭了埋伏,這趙無恤作戰倒是很有他們陳氏族人司馬穰苴和孫武的風範,有時玩堂堂正正之戰,可有時卻智計百出,不可不防。然而,直到半個時辰遙見那座齊人營地,卻沒有在沿途發現趙兵的任何蹤跡。

“大夫,有煙,有火!”眼尖的兵卒指著數裏外大聲喊道。

此時已經是入夜時分,陳恒擡頭望去,只見到一股滾滾濃煙和燦爛的火焰從溪谷處陡然升起,火足有三四丈高,在黑暗中璀璨奪目。

那火越燒越旺,齊兵們看得瞪口呆:低矮的烏黑雲層染上火焰的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覆蓋天空,美得詭異,惡得可怕,正如夕陽的晚霞,然而今天太陽始終沒有露面,周圍冷得滲人。

等他們再靠近一些後,發現曾經駐兵的虎落柴營廢墟裏烈焰熊熊,那一朵朵的營帳半數起火。空中滿是煙塵,一車又一車的粟米被欲望的火焰所吞沒,燒焦的香味讓趕了三四十裏路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饑腸轆轆。一股明紅色的亮光使眾人不得不遮住眼睛,火焰在營地裏舞動,噼裏啪啦,噝噝作響,那是大量的葛麻在燃燒……

熱浪掀起營地裏飛舞的緋紅披風,抽打到陳恒裸露的臉上,方才一路疾行,連臉都有些凍僵,驟然遇熱後火辣辣的疼,但他並沒有避讓,若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燎原,耳中仿佛聽到撤退到十多裏外的趙兵在歡呼……

“十萬石糧秣,數千匹葛麻,毀於一旦!”他突然冷笑了起來。

趙無恤此舉不單增加齊人補給的負擔,他又在此將糧秣、衣物等焚燒殆盡,齊人見狀必然士氣大降,別說打仗,連歸國都困難……

齊侯這些天來往南急奔,無止盡的急行軍和棄於路邊的零星屍體……全成了空。

除非後日真能在濮水邊上一舉擊潰趙兵主力,將趙鞅擊殺或俘獲,否則齊國此行所獲不如所失。

對於一位君主,一位卿士來說,這是嚴重的失誤,要知道,楚共王時,大臣子重就是因為這個罪名,在國人譴責下自咎憂患,遇“心疾”而卒的!

若如此,公室在國內將民心大喪,聲望大跌!

但這已經不關陳恒什麽事了,他讓禦者調轉車頭,派傳車回去報信,盡撿好的方面說,讓齊侯不要太過擔心。他也不打算就這麽歸去,瞧這樣子,趙無恤燒了糧草輜重後是向北去了,其目標很明顯,正是齊人沿途的糧站,陳恒正好借著追擊救回公子陽生為由,一路離開西魯,安然回到齊境!

當然,他與陽生交好是真的,是不是真心就不一定了,那位外表高傲,內心膽怯的公子,被俘後一定不大好受罷。

不過接下來,齊人要面臨的冬雪卻更不好受。

“大營處有溫湯,熱飯,汝等速速南下,還能趕上……”

他非但不為齊侯分憂,卻這時候在幹柴堆裏又加了把小火,讓那兩千余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齊國潰兵挨著夜晚的霜凍,一路向南往齊國大營而去。

天空中,仿佛受到地表火焰的挑釁,烏雲越發黝黑,第一片雪花開始緩緩飄落下來……

……

入夜時分,搗毀齊人在甄地以北設立的一個糧站後,趙無恤讓人尋了處能夠遮蔽寒風的鄉邑停駐歇息。

因為堅壁清野,大多數人已經遷入城邑裏集中的緣故,他們路過的幾個亭裏中都是空空蕩蕩,基本不見有人出入。

偶然遇到一兩個,也是投機的盜賊之流,一瞧見他們這些全副武裝的步騎,也都像見了鬼似的,忙不叠地奔逃。無恤讓人捉來一問,並不是盜跖手下。

那人現被冉求帶著五百鴛鴦陣兵在鄆城看著,在無恤提出的官家出錢糧,盜跖出力的臨時“雇傭兵”模式下被穩住了,無恤也是沒辦法,除此以外,暫時沒有能讓雙方都能接受的合作方式,等打完齊國人後再算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