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大雪滿弓刀(上)

“輜重被劫了?這怎麽可能?”

陳恒滿心郁悶,本來他經歷了長途的急行南下,身體勞累不說,還得不停絞盡腦汁算計齊國君臣卿大夫。心裏想太多容易疲憊,所以一想到入夜後可以在防風的溫暖帳篷裏稍作歇息,雖然第二日還要趕路,可依舊使陳恒大為振奮……

齊侯嚴令眾人以耗盡體力的速度行進,結果損失慘重,戰爭中的傷員和病痛如果不能跟上,就落得被拋下來自生自滅的下場,運氣好的還能等到輜重部隊搭救。

每天早上他們動身之時,總有些人倒在路邊,睡著便再沒醒來;午後,又有另一些人筋疲力竭地癱在道旁;到得晚上,更有些人當了逃兵,遁進夜色之中,連一些大夫都開始動搖了。

軍中已經開始有隱隱的怨言,在夷儀駐留不動和長途行軍差距是很大的。那些之前受了激勵,一心想為齊侯效忠再戰的國人早沒了這想法,只想回家去抱著妻子窩在屋棚裏,躲過這個冬天。

“趙兵士氣更低,損失更多!”

齊侯如此勉勵卿大夫和士卒,的確,這兩三日來,趙氏在前方節節敗退,每次都丟下許多具屍體,灶火數量一天比一天少。而齊侯覺得勝利就在眼前,緊追不舍,非要將趙兵徹底擊敗,俘獲趙鞅才肯罷休。

卿大夫們服從了,兵卒們忍耐了,每天還能吃到糧食,這大概是他們最後的底線。

總之,就在片刻前,陳恒人還在帳篷裏,躺在柔軟舒適的皮毛床榻上,懷抱偷偷帶出的隸妾溫暖的身體。他可受不了行軍的苦,平日這些女婢就裝作是親兵藏在輜車上。

然而他真正的親衛匆匆跑來把他搖醒,報告說輜重隊處有重大消息。

此刻,當陳恒匆匆趕到時,卻見齊侯召集的卿大夫和鄉良人們紛紛安靜下來,聽斥候陳述事情經過。寬敞而無風的齊軍大帳裏,只有銅燎爐中的獸頭銀炭在劈啪作晌,迸濺出點點火星。

齊軍只帶了三天的口糧,每日基本都能得到一些補充,可今天的運糧隊遲遲未到,齊侯慍怒之下派人回頭去查探,至午後方才得知後方幾十裏開外發生了可怕的事情。有人繞道後方,突襲了齊軍輜重,還有他們賴以行軍和生存的補給線!

聰明的陳恒立刻明白除了他以外,還有人在算計著齊軍。

……

“誰幹的,多少兵力……還有,公子可逃出來了?”

稍後,在這個消息面前沉默已久的齊侯杵臼發出了一系列疑問,直到最後才遲疑地問了問兒子的下落。

齊侯已經在位四十多年了,娶有幾位夫人,還有許多出嫁或待嫁的女兒,但卻沒有嫡子。

在幾個庶子裏,他最喜愛的還是剛出生沒幾年的公子荼——此子是由寵妾芮姬所生,當時齊侯已經過了六旬,老來得子的心情可想而知,甚至可以給小兒子當馬騎,滿大殿呵呵笑著亂爬,磕掉了自己的門牙也在所不惜。呂杵臼期盼著這個和自己極像的小家夥快些長大,就能將君位傳予他,而已經成年的公子陽生則並不受待見。

可陽生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且已經成年,應該承擔起一些齊國公子必須做的事情。本以為護送糧秣之事是比較安全和穩妥的,可以讓陽生去歷練一番,為此齊侯還特地留了些精銳,誰能想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據說來襲之人是近千單騎,打的是炎日玄鳥的趙氏旗幟,公子……公子不知所蹤。”

“這怎麽可能?”立下破夷儀大功被提拔的東郭書大聲呻吟道,“我和犁子親眼所見,晉國中軍佐的大旗就在前方數十裏開外,足足有萬余之眾。吾等朝著東南方緊追不舍,不時還能殺傷俘獲一些趙兵,也見趙鞅穿戴甲胄乘車斷後沖吾等罵陣過……”

陳恒突然發話道:“趙鞅是在南方趙兵主力中沒錯,可他的兒子,魯國小司寇趙無恤呢?他在何處!”

齊軍大帳內頓時一片寂寥,眾人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自從去歲甄之戰以後不斷出現在耳旁的名字。趙無恤一向是河濟之間的焦點,可自從他攻下濮南後,似乎是在父親趙鞅的巨大陰影下,顯得過於沉寂了。

趙氏炎日玄鳥大旗,新奇的兵種騎兵……如今做出這事的人顯而易見,趙無恤,卿大夫們心驚不已。

好個趙無恤,這一刀捅的真是夠狠啊,位列末席的陳恒也感覺到一陣牙疼。雖然趙無恤的舉動和他的計劃並無沖突,甚至還幫了他一把,陳恒卻依舊從心裏生出了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但他顧不上嫉妒,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下一步該怎麽走,才能讓陳氏獲得最大利益。

一直以來主張退兵的高張說道:“君上,輜重被劫非同小可,莫不如立刻退兵!”

退兵?

這是齊侯杵臼絕對無法接受的建議,若真如此,齊軍這次八成是要白跑了一趟。何況衛國此次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們為了阻止晉國援軍去夷儀,已經丟了濮南地,若不攻克歸還,恐怕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