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驅虎吞狼

“跖聞商湯獵於河濟之間,見野人張網四面而禱告曰,上下四方的禽獸盡入我網中。湯曰:‘嘻,鳥獸盡之矣!不仁。’於是湯命去三面網,只張一面,禱告曰:禽獸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網。諸侯聞商湯網開三面,贊頌其仁德施及禽獸,何況諸侯乎?於是諸侯畢服……”

“今司寇於大澤內外布下羅網層層,舟楫不得出,粟米葛麻不能入,跖有罪,然四萬民眾何辜?待寒冬一至,凍餓致死者不知凡幾,司寇素有商湯仁德之名,於心何忍?跖竊為司寇不取也……”

九月末,鄆城,趙無恤穿著黑底描紅的皮甲,未著冠,只是帶著黑色幘巾,聽了闞止念的盜跖回信,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大概是他今年聽到過最逗人的話語了。

“若非早知道他是個橫行江湖的大盜,我還以為是個斯文的孔門之儒,不去做個逞口舌之辯的行人卻是可惜了,將我比作商湯,真是太過擡愛。”

不過,被這麽一個棋逢對手吹捧,無恤內心還是有點受用的。

伏擊戰後,盜跖也不知道施展了什麽手段,竟能逃出生天,他的威望雖然大跌,但有他這個軸心在,至少到今年年末前,群盜不至於徹底分崩離析。

可趙無恤卻不打算給他喘息的機會。

配合著軍事上的勝利,政治上的攻勢也得跟上,對大野澤內的大規模招降行動已經開始了,外圍幾個小島,洞主之類望風而降,還差點幫他拘捕了盜跖。有幾處偏東的地點沒有回應,但也不敢加害趙無恤派去送行的使者,處於兩可之間。

可最大的東原島還在盜跖手裏,島上還有他的精銳和資深盜寇千余人,都是兇狠的亡命徒。據說此島地形復雜,峭巖密布,連天的蘆葦叢中有無數條河道,盜跖的大寨位於高處,強攻恐怕要有不小傷亡。

何況舟師未成,那些望風倒的盜寇他壓根信不過,更不願意讓自己苦心的武卒登上賊船,萬一事情有變葬身魚腹那該如何是好?所以暫時不考慮再度進軍。

按照無恤和張孟談原本的計劃,如果能生擒盜跖,他和大野澤群盜是有可利用之處的。但現在未能盡全功,無恤雖然讓人送去了一封書信,但自覺想勸降柳下跖困難重重,他這種有了自己獨特的“道”的大盜,恐怕很難向別人低頭。

然而事實證明,無恤這次倒是低估了此人。

於是就有了回信裏,盜跖以商湯網開三面的故事為開篇,請求趙無恤放他一馬的事情。盜跖信誓旦旦地說願意與無恤和解,只要能讓湖澤裏的“民眾”熬過這個冬天,他願意登岸歃血盟誓,以後再也不靠近無恤封邑,乃至於西魯各大夫的領地。

簡牘裏,柳下跖沒了往年橫行河濟的跋扈,沒了喊出“誅無道之君”時的傲然,字裏行間透著無奈的低聲下氣。

趙無恤非但不會因此而輕視他,反倒會更加重視上幾分。能彎下驕傲的脊梁,能忍辱,能負重,能下人,這樣的人比起寧直不彎著來說,更可怕上幾分,雖然盜跖在簡牘裏多次強調他的低頭是為了島上的“民眾”……

闞止道:“事到如今,盜跖居然還想與司寇談條件,他這是想拖延,只要熬過這一年,乘著齊晉乃至於衛魯的戰事,他或許就能再度覓到復起的機會。司寇不可信之,放虎容易縛虎難,應該乘勢追擊,一舉剿滅!”

無恤點了點頭:“我又何嘗不知道,但齊人在北牽制,衛國方面還不知道有什麽動作,三桓則根本靠不住,吾等現在有兵力全力對付柳下跖麽?”

闞止想了想,面露遺憾:“不能。”

是的,無恤此次設伏的目的本在於讓盜跖一時間無暇從後方襲擊他,但若不能生擒或擊殺首腦,即便能擊退,卻不足以斬草除根,麻煩就麻煩在這裏。

“我念你寫,再給柳下跖送一封信去,就說他現在有三個選擇,其一是收拾部曲,與我決一死戰。其二是攜大澤內全部青壯老弱,在十月初搗毀東原島上的巢穴,登岸投降,把所有人口和船只移交給我,我會對無罪者妥善安置。”

闞止道:“柳下跖恐怕不會降。”

“他如今看似有戰和降兩條路,其實是沒有選擇。在遭遇鴛鴦陣後,他恐怕已經失去了力敵的信心,戰則必亡,那是遲早的問題。以我對此人的了解,那種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束手的性情,肯定也不會束手就擒,所以我會給他第三個選擇。”

無恤繼續說道:“其三,既然他願意低頭,那我也不吝於將網張開一面,他們不時缺糧食衣帛麽?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真好有,就看他願不願意去!”

闞止恍然,一下子停了筆:“司寇說的莫非是……”

“沒錯,我要讓柳下跖請攻衛國以自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