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禮樂征伐自大夫出

“大概又是求援信吧,衛國在其西、南,盜跖在其東,齊人再攻其北,也真是難為小司寇了,寡人在他這年紀,還在魯城裏閭鬥雞呢……”魯侯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隨即揮了揮手。

“也罷,就算內容一模一樣,也得先打開一觀,小宗伯,勞煩你將這信念給大司徒、大司馬聽聽,讓他們知道西鄙現在怎樣了!”

孔丘應諾,接過寺人手中那封楮皮紙寫就的信件。

在大禮議後,實惠而使用方便的紙張在識字率較高的魯國漸漸走俏,孔丘也習慣了用這物件書寫,開始與竹簡並用。這份書信的紙質入手光滑,比自己在宗伯署用的還要好些,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內容。

拆開了上面密封的玄鳥花紋印章加蓋的紅漆後,映入眼簾的是漂亮而規整的黑色篆字。孔丘知道,這是弟子公西華的筆跡。

想起那個年輕的知禮弟子,少時跟著他亦步亦趨學習儀禮、雅言,詩書的模樣,孔丘卷須後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一晃眼十多年,自己的弟子們大多都開始步入仕途了,學而優,則仕。

公西赤喜好享樂,偏愛輕裘肥馬,他看似隨性任意,實則執拗得很。上次就是他一直堅持不該廢棄竹簡,如今果然證明了他是對的,紙張雖好,卻尚不足以完全取代簡牘。

據孔丘對趙無恤的觀察,此子有好的一面,那便是對民眾極其仁德,他取消殉葬,領地的輕徭薄賦程度讓孔丘也自嘆不如。

但他卻也有惡的一面,或許是受其父趙鞅影響,行事不擇手段,好用謀,有偏到窮兵黷武、嚴刑峻法錯誤道路上去的傾向,而且過於依賴工匠巧技。紙張這等能推廣教化的自然可以,但瓷器、侈靡之術等,多是耗費民力的無用之物。

最重要的,雖然趙無恤表現得彬彬有禮,但孔子在他那雙刻意低垂的眼睛裏,看不到對君威的無條件崇敬,還有對禮法的無條件尊從!

“有子貢、子有、子華在身邊輔佐,或許能規正他一二吧?”

但這三位弟子,都不是孔子最滿意的,他對他們的評價雖然很高,但卻都加了一句“不知其仁也”。

孔丘一邊想著,一邊展開書信,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念道:“下臣趙無恤泣血再拜言……”

“果然是求援!”

如此淒烈的開頭,讓魯侯、柳下季一臉凝重。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則對視一眼,心中暗暗發笑,卻一點相助的心思都沒有。

孔丘嘆了口氣,趙小司這次要遭大難了,他恐怕已經急紅了眼吧,希望冉求,公西赤能幫上他的忙。

他繼續念道:“齊人滑寇,治兵於濟南,欲侵掠魯國。自齊桓、莊公戰於長勺,齊人但凡發難,必先爭西鄙,曾攻汶陽,占濟西,三奪鄆城,幸有周公之靈庇護,終不能守。此處與衛、曹連壤,控濮、濟、汶三水之津要,舟車四通,乃扼守魯國西門之噤喉,其於魯國而言,如宮室之砥柱。”

“齊師在東阿、平陰處多有調動,旦夕可至。吾等盼三卿帥左師、右師來援,如孤兒之盼望父母,久旱之盼甘霖,然終無回音。士大夫與民眾惶恐雲,‘君上棄我焉?’有齊人細作亦雲:‘不如早日降齊’……”

“西鄙若失,魯國之半去矣,則齊人便可深入長驅,曲阜必危!”

西魯各邑的絕望,一旦有失的危險,趙無恤一一道來,可謂是苦口婆心了。

但沒用,這些事情他又不是沒提及過,但沒了強勢的陽虎,魯國仿佛連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三桓對齊師避恐不及,哪裏還願去“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而轉輸所經,常為南北孔道”的西鄙低地和齊人決戰?

孔丘心裏憤憤然,他對三桓的不滿也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了,只想將這書信甩給他們自己看,但當眼睛撇到下面的內容時,卻不由自主的讀了下去。

“下臣無恤,願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於既倒。臨危受命之時……西魯有大邑鄆城、須句,中邑甄、廩丘、範、秦、中都,小邑郿、高魚。十萬民眾,勝兵萬余,若能合而為一,則齊人可禦,西魯可保……”

當孔丘抑揚頓挫的聲音讀完著一段後,朝堂中一片寂靜。

“聯防?”

“西魯互保?”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設想過趙無恤的提議,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內容。

接下來,趙無恤再度請求魯侯和三桓派兵支援西鄙,同時再次聲明西鄙諸大夫被逼無奈,請將這次聯防合法化,允許諸大夫在廩丘相會,蒞盟!

季孫斯驚得手指顫抖:“他,他竟想以大夫之位主盟?”他仿佛想起上次在五父之衢,被陽虎逼著結盟的事情來。

比起翻閱時竹片碰撞嘩啦作響的竹簡來說,信紙不重,一點不重。但不知為何,孔丘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壓得魯國這艘漏洞百出的破船微微一沉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