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幸不辱命

“我還有一個兒子沒來?”

趙鞅愣住了。

“先生是說,庶子無恤?”

趙鞅多年來對幼子無恤不聞不問,即便有今天的刮目相看,但,也從未將趙無恤納入立儲的考慮之中。

姑布子卿捋起袖子,沖趙鞅翹起了大拇指,“子卿方才已經與無恤小君子見過了,觀其面相,貴不可言啊,日後必為真將軍!”

雖然他對趙無恤的奇怪命格還有許多不解之處,但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相,虞舜重瞳,周公旦背駝,晉文公駢肋,有些奇異之處也正常。總之,其為人要比剛才那三子好上許多倍。

但趙鞅仍然十分困惑,他說:“常言道,子以母貴,我的幼子無恤,母親是個地位卑賤的狄女,他怎麽可能顯貴呢?”

那個庶子的出生本來就不在趙鞅計劃之內,只是一次軍營中酒後發泄的意外產物。至於他的生母,趙鞅已經徹底忘了她的姓名相貌,只記得是個執拗高挑的狄人女婢,在他用強時,像一匹難以馴服的母馬般拼命反抗。

而且,說來也怪,趙無恤自打生下來時,就讓趙鞅莫名的不喜歡,這麽些年來也從來就沒有上心過。

如今,卻有人說自己幾個兒子中,就那瞧不上眼的庶子能堪大任?趙鞅有點難以接受。

姑布子卿大搖其頭:“上軍將此言差矣,豈不聞,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若是天意要人顯貴,之前卑賤又怎樣?更何況,他身上流的依然是上軍將您的血脈啊。”

趙鞅回味著姑布子卿的話,不由得想起今天午後,無恤也說過同樣的豪言壯語。無恤把自己比成晉文公、趙宣子,他們的母親也是戎狄女子,地位卑賤,但這和他們日後的成就有何關系?

他心中略有所動,但姑布子卿這樣可勁的貶低其他三子,獨誇趙無恤,趙鞅不免又產生了懷疑:“先生,你莫不是因為被無恤救了,才為他說好話的吧?”

誰知道,這句話卻讓道貌岸然的姑布子卿暴跳如雷,他當下就拍案而起。

“士可殺,不可辱!上軍將既然如此信不過子卿,那子卿多說無益,告辭了!”

他路盲誤入叢林沒什麽,被黑熊逼到樹上狼狽不堪也沒什麽,但只有一樣,他作為相士的職業道德是絕不容汙蔑的,這就是姑布子卿十歲學《易》以來,一直堅守的驕傲。

的確,這個時代的士人是極為傲嬌的,不僅僅是自幼的貴族教育熏陶,畢竟光是在中原,就有大大小小十多個諸侯,數十上百位卿大夫封君可以讓他們從容選擇效忠對象。

一言不合,不見用於君上?除非是對著泰一神發了毒誓,世代效忠的家臣。那些自由身的士人則大可以唱著歌鼓著瑟高高興興離開,反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種情況在春秋萌芽,到了戰國時達到頂峰,所以戰國君主經常被墨翟、孟子等名士當面罵得跟二孫子一樣,還得腆著臉好酒好肉伺候著。

姑布子卿拍完桌子後,冷哼一聲,跑到門口穿上鞋履便要離開。趙鞅也意識到剛才那句話十分失禮,連履都顧不得穿,踩著足衣連忙追到門外去向他賠罪,盛情挽留。

然而姑布子卿犟脾氣上來了,去意已訣,就算他的主君樂祁一起來勸,也不肯聽。直到虞人來報,說是趙無恤回來了,這場鬧劇才消停下來。

“無恤小君子回來了?那我不走了,得再見見他,拜謝救命之恩。”姑布子卿整了整頭上歪掉的冠,這才勉強同意留下,不過他直接就把話說明白了。

“子卿是為無恤小君子,不為上軍將爾!”

這意思就是,我留下來,是給你兒子面子,不是給你趙鞅面子!

這話說的趙鞅老臉青紅皂白。

……

“公之媚子,從公於狩……遊於北園,四馬既閑。”

此時的趙無恤,正牽著馬,押著第一輛輜車,哼著歌優哉遊哉地往回走。

他遠遠望見,在燈火輝煌的高台之下,有兩個披甲戴胄的身影在等著他,靠近一瞧,卻是仲信的禦戎成何,以及叔齊的車右涉佗。大概是受主人支使,兩人此時正踮著腳,像兩只等待喂食的鴨子般,伸長脖子翹首以盼。

他們朝無恤身後那輛輜車裏瞅了一眼,見沒有白鹿屍體,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車右涉佗故意大聲喊道:“無恤小君子,你沒獵到白鹿麽?我看這輜車上只有幾只野兔子啊!”

禦戎成何也在一旁跟他唱起了雙簧:“涉中士,無恤小君子畢竟只是一孺子,氣力小,大概只能射穿這等小獵物。”

趙無恤對這兩個家夥可不用客氣,他立刻噴了回去:“成禦戎,看來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要不要再試試我的鞭子,看我力氣小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