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憐夜半虛前席

見姑布子卿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趙無恤也不敢全然不信,畢竟他已經經歷過魂穿這種不科學的事情,現在只能學學孔夫子的態度:敬鬼神而遠之了。

讓牧夏留在原地照看馬匹和獵物,他則按著姑布子卿所指的方向搜尋。

山林越走越密,無恤不得不拔出短劍劈斬荊棘,篳路藍縷的走下去。

春秋時對自然的開發力度並不大,後世的晉南盆地,哪裏還見得到這麽原始的生態環境?這還是經過唐虞夏商周,五代人兩千年經營的河東,是此時全天下人口最稠密的地區之一。可想而知,現在楚越等蠻荒之地更是遍布沼澤和原始森林,可以看到犀象成群的壯觀景象。

時間已經接近黃昏,看著前方那片約半人高的枯黃草叢,不知是否潛藏著有毒的蛇蟲,趙無恤最終停下了腳步,出於安全考慮,他必須在天黑前離開樹林。

“我就說嘛,這要是能算得準,那姑布子卿就真是神算子了。”

沒能捕獲白色麋鹿,還浪費了大半天時間,這場圍獵大概是拿不到第一名,只希望加上那頭倒黴的黑熊,別在兄弟四人中墊底就行。

不過,今天也算是賺到了,想到這裏,趙無恤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那個名為姑布子卿的相士,現在大概已經回到綿上館舍,他總不會在趙鞅面前,說自己救命恩人的壞話吧。

他正要轉身,卻剛好有晚風穿過林間,只見那叢茂密的草葉隨風而動,但又不那麽自然。

趙無恤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再次定神一看,果然見到那只世間罕見的白色雌鹿正臥在密密織織的篙草之中!

趙無恤大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白鹿似乎受了傷,腿上被一條繩索拴住,折了蹄子,看來是不知哪個無名獵戶布下的陷阱,卻是便宜了趙無恤。

見之前一路追殺自己的騎服少年手持一把寒光四射的青銅短劍靠近,白鹿似乎已經知道大難臨頭,便昂著頭癡癡地凝視著無恤,好像正在乞求他的憐憫。

這種眼神,趙無恤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大概是屬於這一世的記憶?

是了,這雌鹿那帶有幾分靈氣的黑色眸子,就好像他的姐姐季嬴,在她母親、津娟夫人突然去世的那一天,也是這般驚恐不安。

像是被觸到心中唯一柔軟的位置,趙無恤高高舉起的右臂不由微微顫鬥,青銅短劍卻牢牢地捏在手中,無法斬下。

更何況,在靠近後一看,這白色雌鹿微微鼓起的腹部,顯然孕育有鹿崽子,他就更下不了手了。

趙無恤自我安慰般喃喃自語:“田獵之法,不殺有孕母獸,不傷未長成的小獸,圍獵時要網開一面,留有余地……”

他的心裏則有另一個聲音在慫恿他痛下殺手:只要獻上此鹿,一定可以討好趙鞅,在世子之爭中拔得頭籌!

最後閃過的畫面,則是善良的季嬴微皺著的黛眉……

幾經天人交戰後,趙無恤最終嘆了口氣,短劍狠狠揮下!

……

夜色將至,綿上燈火輝煌的高台之下,趙氏的獵手們陸續歸來,向趙鞅獻上自己所獲的獵物。這些山珍野味將用於宴饗賓客,以及“充君之庖廚”,剩余部分腌制風幹後為冬十二月的臘祭做準備。

趙鞅撫著美須,心神不屬地檢視著他們,心裏卻放不下那頭轉瞬即逝的美麗白鹿。

“若是能捕獲……是不是意味著我趙氏將興?”

趙鞅既是個銳意進取的主君,也是個迷信天意和蔔筮的天帝信徒,這兩者其實並不矛盾。

畢竟,趙氏一族的歷史擁有太多的怪力亂神,比如,在下宮之難後,一無所有的趙氏孤兒之所以能夠重獲領地,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神秘的巫祝之言。

滅了趙氏滿門的晉景公在事後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見到了一個可怕的厲鬼。據說它身長高大,披發垂地,以手擊胸,暴跳於地,形狀非常恐怖。

它厲聲責罵晉景公:“無道昏君!我子孫何罪?你不仁不義,無辜枉殺,我已訴冤於昊天上帝,這就來取你的性命。”

說罷直對景公撲了過來,景公大懼,往內宮奔逃,大鬼毀壞大門和正門而入。景公害怕,躲入室內,大鬼又破戶追入內室。這一路追殺,景公恐怖,掀了被子呼叫醒寤,竟從此一病不起。

當時在絳都附近一個叫桑田的地方,有一位神巫,能占鬼神事。景公召請巫人入宮,神巫所蔔和景公的夢境完全相同,並說那厲鬼是先世的趙氏功臣所化,是為了報景公絕趙氏宗嗣之仇而來!

景公越想越害怕,加上趙氏的死黨韓厥正好為趙氏說情,景公順水推舟,當天就下達了讓趙武復出,繼承趙氏封地的命令。

當然,晉景公的病最後也沒能好轉,他果然和那神巫預言的一樣,在麥熟時節暴斃,成了史上唯一一個掉進廁所噎翔而死的國君,遺笑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