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Scaherzo·Op.58

【還能怎麽辦】

“卑鄙——我要跟你離婚!”

在音樂廳裏, 即使演出時一聲細小的咳嗽,也會將台上完美的琴聲破壞。更何況現在四下無人,這片獨立而空曠碩大的空間, 完完全全只屬於唯二的倆人。

激憤的尾音在石壁上折返回蕩, 將少女每一個音節都重現得如此清晰。

離婚、離婚、離婚。

這個詞就像一個魔咒,不斷在耳邊重復,幾乎讓人窒息,讓靈魂抽離。

歐羅拉細細地喘著氣,內心宛若在旱季的東非大草原上放了把火。冷靜和理智全部被草原大火吞噬得幹幹凈凈, 她甚至並不清楚自己方才到底說了什麽。

心臟隨著大廳裏的回聲抽痛著,她聽清了, 離婚——很好, 兩天前她還和愛人歡歡喜喜地去登記結婚, 兩天後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提出離異。

真是太刺激了,少女從未想過, 閃婚和閃離會發生在她身上, 還是由她自己主導。

問題是,那真的是她真正的願望嗎?

歐羅拉不知道——心痛的原因無論正反都可以解釋得通,到底是因欺騙而憤怒, 還是因沖動的決定而懊悔?這實在太復雜了。

她沒有辦法冷靜下來,心裏的煩亂和糾結就像貝多芬那些潦草的手稿,想看清一個音符的位置都費勁。

“……歐、歐羅拉,天、天主教徒……不、不能離婚……”

因沖擊而斷線的思維似乎才連接上,肖邦下意識握住他的左手, 顫抖的手指摩挲轉動著無名指上的小指環,仿佛這樣能給他一點力量站在她面前。

青年臉色瞬間煞白,不敢相信他引以為傲的、敏銳的聽覺, 眼中的驚惶和嘴角凝固的僵硬笑容反差鮮明。他唇瓣磕絆,卻只吞吐出一句絲毫底氣都沒有的、別扭的挽留。

歐羅拉心中的火焰直沖雲霄。

他步步為營,什麽都算計好了——她幾乎不能將弗朗索瓦和眼前的男人重合起來,盡管他們本質上就是一個人。

到底是弗朗索瓦主導了這一切,還是肖邦在背後謀劃這場喜劇十足的演出?少女想尖叫,想怒吼,想發泄,但她做不到。

僅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失控到迷失絕不是一個好的選項。這些團成亂麻的東西理應冷靜下來抽絲剝繭,一根根地將它們恢復原樣。

尤其眼前的人,就算他不是弗朗索瓦,他至少還是肖邦……

即使她的信仰幾近崩塌,歐羅拉的潛意識還記得,這個男人是她的神靈。

哦——

賦格這該死的十九世紀。

賦格這該死的命運劇本。

賦格這該死的……鋼琴演奏會!

哈,天主教不能離婚……是哪個研究肖邦的混蛋歷史學家說,這家夥面對女士時紳士十足、儀度非凡的?讓他和他的研究結論見鬼去吧。

歐羅拉狠狠瞪了一眼已經緊張到四肢僵硬的青年,猛地轉身,徑直往音樂廳入口走去。

女鞋在階梯上踏出一長串擲地有聲的怒火進行曲。

從現在開始,她絕不會在跟某個混蛋說一句話,她發誓!

……

失控。

事情的發展並沒有朝向劇本上期待的結局。

自歐羅拉在肖邦眼前轉身那刻起,他便感覺自己那顆心被空白的五線譜勒出道道溝壑。

棕發的音樂家從未被人這樣無情地丟下過。這讓他仿佛回到維也納那次遊歷登台後,得知波蘭糟糕的事態時內心的震蕩。從那時候起,他便知道自己終將獨自流浪。而現在,上帝似乎要收回給他的曙光。

即使一開始,他早早就預料過這一慘痛結局,但真正面臨她的背影時,肖邦發現所有的預設都是虛無。

的確,他從來都是被動,暗示向來就足夠,對已經明擺的結局,他不會再去自討苦吃……但今天不一樣,這是他的妻子,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想要的停歇——她的怒火源於他,他絕不會感知錯。

就算只能用有三天的婚姻……

哦,上帝,如此去形容就足夠心痛——現在天色已晚,巴黎的夜晚對孤身一人的女性絕對算不上友好,他也該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抄起腳邊的花籃,他踉蹌著快步追上去。

至少在歐羅拉到家前,肖邦不想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進心裏落下一地的皚皚白雪。

青年黯淡成灰的藍眼睛裏藏滿了隱痛和無措,他的唇緊抿成一條線,蒼白的臉倒在風中被肆虐出些許紅痕來。

自離開普雷耶爾音樂廳踏進巴黎的大街後,歐羅拉的步子從起初的急行漸漸慢了下來。似乎夜色就是最好的隱秘所,四周不復喧嘩,熱鬧早已退場,剛好適合一個人默默收拾寂寥的心。

肖邦只落後少女一兩個身位——這是在他倆的追逐戰中最後達成的妥協,青年知曉她不願和他同行,但在這個時間落後她太遠他著實不放心,胡不言語的拉鋸後,少女最終默認了這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