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Scherzo·Op.57

【這個劇本不對勁】

這是第一次, 肖邦踏上演出台,內心平靜如止水。

真是神奇的體驗。前一秒在休息室裏,他還因恐懼而顫抖不已, 現在走到鋼琴前, 他幾乎瞬間便屏蔽了萬物。音樂廳裏除了鋼琴、他和二樓某間包廂裏的某個人, 所有的喧鬧都是不存在的。

脫下潔白的手套, 將它們放到鋼琴上, 肖邦伸出手,滿意地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閉眼, 虔誠地俯首淺吻了下指環,隨即調整好坐姿, 在鍵盤上奏響他的鋼琴。

指法絢麗、旋律輝煌的練習曲出現在演奏會上還說得過去, 在音樂廳裏演奏一首夜曲則有些欠妥了——肖邦完全可以想象, 明日的樂評又會出現類似“他彈得太輕了, 我坐在前排才勉強聽清一個p”的話語,但他並不在乎。

《C大調練習曲》是他聽歐羅拉演奏的第一首曲子。而《降E大調夜曲》,是時隔多年後他唯一聽別人的演繹可以落淚的旋律,就是這首依舊還在菲爾德夜曲規則裏的曲子,他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屬於自己。

“你想聽肖邦彈什麽曲子呢, 歐羅拉?”

那天晚上,和歐羅拉一起漫步的他小心謹慎地詢問著她的喜好——鑒於音樂會本就是為她開的, 肖邦不想再依照規則去制定曲目單, 她想聽的才是他想演奏的。

“那必須是《幻想即興曲》啊, 肖邦的即興演奏是超凡的。雖然我尊重他為了避嫌遲遲不出版它……但真的很想大聲告訴他:‘別管謝莫萊斯, 也別管貝多芬, 它是完完全全的肖邦, 是他獨有的詩意。’

“還有《第一敘事曲》《降A大調波羅乃茲》……聽肖邦, 怎麽能不聽他的波蘭呢。”

他無法忘懷夜色裏那雙溫暖的琥珀,它們閃著光,輕易就把他看清。

肖邦無法形容內心滿滿當當的幸福和滿足。能被歐羅拉這般偏愛,喜好能夠如此契合,即使會被稱作狂妄,他也不想更改決定。

一個人占據整個下半場的演奏會,只彈奏全部來自他自己的曲子。

他早已不在乎其他到場的聽眾,不在乎那些筆杆揮動的方向——肖邦只知道,音樂會一開始就很私人,他的聽眾,只有歐羅拉一個人而已。

……

演出結束後,等到音樂廳人散得差不多了,肖邦才又偷溜進來,藏在帷幕的後面。

直到他聽到熟悉的足音在在台階上踏響,按捺下胸腔中劇烈的心跳,他悄聲再次坐在鋼琴前。

《a小調華爾茲》。

一個晚上的時間,順著歐羅拉在小道上起伏的舞步,肖邦揮筆,為她專門寫了首圓舞曲。

歐羅拉說,她絕不可能會在演奏會上聽到她學會的第一首肖邦的曲子。

肖邦沒有多問,只注視著她在回憶中悠悠地旋轉,遠遠近近,若即若離。

依照她的描述,絕不可能是他現在在鋼琴上彈奏的華爾茲。

但他心中有個聲音,只有這首剛誕生的曲子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圓舞曲。

我不希望你遺憾,所有的不可能,我都會幫你變成可能。

剛好,歐羅拉,用它做序幕,剛好告訴你,我就是弗裏德裏克·肖邦。

……

“皮皮肖?歐羅拉,是‘Chopin’。”

肖邦設想過無數次他坦白身份的畫面,卻從未設想過歐羅拉會因為過度震驚而舌頭打結。

她應該想叫他“彼頌”,卻磕絆成另一個可愛的小稱呼。

“弗裏德裏克·弗朗索瓦·肖邦。我說過的,你喜歡的曲子,‘肖邦’一定會彈給你聽。”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順暢地叫出他的名字。肖邦嘆著氣,特意重復了一遍他的全名,柔和聲線,發音清晰。

歐羅拉卻漸漸漲紅臉。他以為她又陷入羞怯中,剛想緩和氣氛,不料除了控訴的女聲外,還迎面飛來一只巨大的花籃。

“混蛋……騙子!”

肖邦從不缺少被人獻花的經歷,不論是花束還是最為熱情的向他的舞台擲出單支花朵,他都能彬彬有禮謙遜地接納。

但他第一次當面接受如此巨型的花籃——它是如此碩大,令他十分懷疑花店的店家為做好它絞盡腦汁——花籃的重量連帶著沖擊力,竟讓波蘭鋼琴家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幸好肖邦反應夠快,提前用手去接住花籃,否則明天巴黎報紙的頭條一定是“某鋼琴家被羞憤的妻子當面用花籃砸暈”。

嗷,他的鼻子——歐羅拉是真的在生氣。

“這是最近巴黎送花籃的新方式嗎?歐羅拉,太……令人‘驚喜’了……”

鋼琴家將花籃輕放到腳邊,悻悻地摸著鼻梁,沖擊的疼痛幾乎讓他雙目溢淚。

在他的余光裏,歐羅拉剛擔憂地伸出手,又咬著牙狠心收回腳不再看他。

似乎,還不算太糟。

肖邦以他最為無害的模樣開始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