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Prelude·Op.39(第2/3頁)

肖邦注意到,在到餐桌邊落座前,歐羅拉的視線曾停落在那把放在鋼琴旁的吉他上。雖然她藏得很好,那一眼就如山間的白霧,風一吹便散了。

但現在,看著舉杯的少女,仿佛那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懷念與隱隱的期待都是幻覺。

吉他和歐羅拉有什麽聯系?

這個疑問縈繞在青年心中。但他隨即便選擇掩藏這一發現,如果她不言明,他只記得就好。

肖邦轉頭瞥向那兩位已經恨不得趴在桌上的好友,額頭又開始隱隱抽痛。取得心儀的工作,柏遼茲醉於他獻禮的酒水情有可原,但李斯特喝得暈乎乎的又算什麽?

每次,只要和法蘭西人在一起,就不要指望匈牙利人能有智商這樣東西。

“啊,我看到天父了是嗎?我……有一樣隱秘,一直埋在心裏……”

肖邦順著柏遼茲舉杯的方向,只看到了大燭台的火焰,畫出的模糊光圈。

餐桌瞬間安靜下來,都在側耳聽醉酒的柏遼茲懺悔。

“那是幾年前來著?我當時正寫著折磨至極的稿件,突然出版社來了人……

“他們要我臨時加一篇稿子——我當時恨不得把房門摔在他們臉上,直到他們說,這一篇稿子可以延長我的截稿期限。

“這簡直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所以我提筆疾書,無視那新聞有多荒謬,深情而悲痛地給一個無辜的人寫下了訃告……

“‘身為執筆人,就要有寫死至交好友的勇氣。’

“哦,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刻,我寧可趕稿至死,也不要去寫那篇該死的玩意兒了。”

柏遼茲的醉言醉語叫人一頭霧水,肖邦搖搖頭,卻聽到了一聲清晰的拍桌聲。

是李斯特。

“1828年,10月23日,《le corsaire》[3],對嗎,埃克托爾?

“所以現在,你寫那些關於我的贊美稿件,都是懺悔的補償?原來,當初寫死我的人,就是你啊,我的朋友?”

李斯特亮出叉子,嘴邊的笑容鋒銳得像餐具的反光。

肖邦分明看到,隨著匈牙利人的逼近,某人的酒瞬間醒了。

青年拿起餐巾,清潔好自己,是時候結束這次拜訪。

他要帶歐羅拉離開這,他怕在待下去,他和她會被那兩個瘋子傳染。

*

等私人馬車前來還要些時間,肖邦聽從歐羅拉的提議,兩人沿著馬車前來的道路散一散步。

或許是因為離桌前的那一杯酒的緣故,少女當時一口消滅的液體此刻展露出它的威力。青年看著他的山雀晃著虛浮的腳步,圍繞他轉來轉去——幸好這會夜已深,他不必擔心會有車碰著她,只需在她踉蹌時稍微扶一把就好。

微醺狀態的歐羅拉要活潑很多,肖邦覺得她快變成一個可愛的小煩惱了。

他道聲失禮,把山雀小姐收在自己臂彎裏,那雙迷迷糊糊的琥珀的主人,這才稍微安靜下來。

“弗、弗朗索瓦,你也是、作家,如果……你會讓我死在你的筆下嗎?”

“……”

不清醒的她越是問得像個玩笑,理智尚存的他越是不敢輕易回答。

假設不明,身份皆誤,或許只需回一個簡單的不,但他又覺得這個回答並不足夠。

啪嗒——

雨滴砸在地上,輪廓被塵埃侵襲。

稀疏下墜的點滴觸碰到少女因酒氣而燥熱的臉,涼意令她回復了些許清明。

她伸出手掌,瞬間便有好幾滴雨碎在她手心。

“下雨了,弗朗索瓦,快走。”

她將披肩解下,遞給他當做簡易的隔雨具罩在頭頂,她環住他的腰,帶著懵懵懂懂的他開始在寂靜的街上奔跑起來。

街道上的足音,翻飛的披肩,弱起的雨聲在他們開始奔跑時改為漸強。

雨點像是被重音修飾一般,以三十二分音符的速度砸下,如同炫技派作曲家的譜面,綿密的音符群瞬間便在街燈下將萬物蒙上一層帶著暖光的白。

被歐羅拉拽著拐進一家露天咖啡館門前,早已打烊的店外只留著一條不辨年歲的木長凳。

慶幸迷糊的店家忘了收遮陽棚,讓他們終於有可以避雨落腳的地方。

肖邦身上濕得不重,歐羅拉的披肩將他照顧得很好,他幾乎感受不到什麽水氣。

他看了眼正在用遮雨的披肩擦拭自己的未婚妻,裸露的臂膀上還掛著水痕,裙子半是濕痕半是泥汙,她的發絲還在低著水,但周身的狼狽無法掩蓋她餐來的微笑。

“你沒怎麽淋濕真的太好啦,我——”

她的話斷在他手帕的擦拭裏,從眉眼開始,一直到她指尖,沒有冒犯和羞怯,直到他將她皮膚上肉眼可見的水滴全部清楚。

“坐下來,我身邊。”

外面的雨落成一段激烈的交響,卻將他的心轟鳴成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不知該想什麽,甚至不知下一步做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