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Prelude·Op.40

【la madie】

歐羅拉站在落地窗前, 放下腦後的發髻,將一大塊吸水棉布罩在頭頂,細細地擦拭著被雨水打濕的發。她的視線透過玻璃, 注目在外面深深淺淺的黑色, 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因此暫停。

少女進門時狼狽的樣子讓佩蒂特嚇了一跳。老嬤嬤厲聲命令她將那條飽經折磨的外裙和幾乎換了個色的外衣先脫下,便焦急地去樓上給她找衣服去了。幸好家裏還存著熱水,等長者再次出現的時候,她就能好好去泡個澡了。

弗朗索瓦的馬車在門外停了一會才離開。

歐羅拉原本以為某位先生在她關門那刻就該動身的,不知道為什麽卻耽擱了會。雖然他淋的雨不如她多, 但身上終究還是被打濕過,在這樣的天氣裏, 還是早些換上幹爽的衣物為妙。

現在似乎過了熱水供應的時間了……弗朗索瓦回家後會有熱水用嗎?他的房東會不會好心給他留一些呢?

少女擦拭發梢的手突然慢了下來。

她開始擔心青年, 但想到方才分別時對方的狀態, 心間又稍稍釋然。

這場雨來得太過突然……誰都沒有預料到,誰都沒有準備好。

以後和弗朗索瓦一起出門, 不論晴或雨, 都帶好一把傘吧。

少女點了點玻璃中倒映的另一個自己,愉快地做好了決定。

棉巾從頭上取下,雨水加上盤發的定型作用, 將歐羅拉的黑發化作一叢茂盛馬尾藻,在她背後散落搖晃。心中一旦浮現某個人的名字,她整顆心也開始像海中的長葉藻般飄搖生姿。

歐羅拉還依稀記得酒精在她身上的作用,因為她的記憶有兩處空白:

第一處是在大雨來臨之前,少女和青年的漫步中, 她應該是問了什麽,但完全不記得對方的回答是什麽;

第二處是她和弗朗索瓦在遮陽棚下避雨時,迷迷糊糊被再次上浮的醉意奪去了意識, 似乎有什麽發生,又像一切都是錯覺。

不論怎麽回憶都是白霧,歐羅拉幹脆放棄去探尋清晰的故事,將它永遠定格在那個雨中的依偎上。

少女的臉頰又生出些許櫻粉,原本漸涼的皮膚又由內而外地散發出微薄的熱意來。

她還能記起來他身上淡淡的森林的味道,和雨水起初濺起的塵埃,以及大雨洗刷的世界裏幹凈的水汽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它只能用幽靜來形容,冷而清的香調,深邃的冷杉叢林一般帶著距離卻又迷人——只有貼近他的時候,才能看見那條望不到頭的小徑邊上盛開的星星點點的藍晶花,他的溫柔與親近,全在那些小小的碎花裏。

她也能記起他胸腔裏跳動的聲音,絕不是書上或中形容的那種雄渾有力的心跳——就像給一般人的心跳聲備注上了piano,他的心跳是需要仔細去傾聽的。就和他的人一樣,很少有激情,但這種獨特的節拍速度,分外叫人安心。

歐羅拉回憶起弗朗索瓦喚醒自己時的克制,像是生怕打攪她的美夢一般。她很難想象,用那樣的音量和輕聲呼喚,他要在她耳畔重復多少次她的名字。

“歐羅拉,醒醒。”

左耳又開始出現幻聽,耳廓上似乎還殘留著青年溫熱的吐息,滲進皮膚,融進血肉。少女捂著左耳嗔怪著跺著腳,臉上的山櫻又紅了半分。

那個人連晃醒她都不敢——難道是骨子裏的禮節作祟,害怕和她有肢體接觸嗎?可他們倆分明就緊緊依偎在一起了呀?

少女煩惱地揉亂了她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的發頓時在她頭頂狂亂成枝壘的鳥巢。

“歐羅拉,熱水放好了,快去洗——上帝啊,你的頭發?”

“啊,我沒事,謝謝嬤嬤。”

歐羅拉飛速接過佩蒂特手裏的衣物,一個閃身就在客廳裏瞬間消失。

長者愣了片刻,嘆著氣收好少女落在搖椅上的棉巾。

……

溫暖的水帶來的舒適與安逸簡直無法形容,尤其是在被雨淋濕之後。

歐羅拉滿足地將靠在浴桶邊,享受著熱水帶來的愜意。

閉眼的少女腦海中閃過窗外的雨幕,在深深淺淺的黑鋪就的畫布上,她分明看到弗朗索瓦的馬車調轉了方向。

白皙的臂膀從水中伸出,手指緊抓著浴桶邊緣,歐羅拉猛地直起身子,帶起一片嘩啦的水聲。

那不是……弗朗索瓦平時回家的方向。

這麽晚,尤其他也淋了雨,不回家他能去哪呢?

恬淡的笑意突然從少女臉上退散,歐羅拉盯著木桶裏的水,從震蕩慢慢平靜,浴桶的木紋從清晰變得模糊……

她不由地記起在柏遼茲家的陽台上,哈莉特對自己說的那段意喻不明的對話。

晚餐時,因為高漲的興致,主人和訪客都默許延長了宴席,餐後緊接著變成了酒會。

期間,歐羅拉幫哈莉特掌燈,陪著她把路易送去他的小床上睡熟後,女主人拉著她去陽台上透透氣、吹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