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tude·Op.15

【他的樂譜】

借由那位巴黎的寵兒、熱情的匈牙利鋼琴家之口,原本被“某波蘭人已訂婚”掀起的風浪,又被“某鋼琴家暗換地址”的消息壓下。現在“肖邦到底住在哪”,已經成了沙龍裏打開喜愛音樂的貴婦小姐們話匣子的最佳開場白。

大概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李斯特究竟對外透露了些什麽。以至於從外出德意志起,在巴黎沙龍裏消失已久的肖邦今晚一現身,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驚奇視線熱烈地追逐著。這讓波蘭鋼琴家深切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場,今晚的應邀地點不是沙龍而是音樂廳了。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彈了首曲子就下場的肖邦,還沒找到自己最舒適的沙龍節奏,就被一個個所謂的“熟人”上門從旁敲擊。

“偷偷透露一下,你的新地址在哪?我現在給你寫封信都不知道該往哪寄——”

呵,這位友人,從我們認識起,你好像也沒給我寫過幾封信?

“啊,我的朋友,近日我能否去拜訪你,失去你鋼琴的這段子日,我的心神也失去了安寧——”

哈,這位友人,你心神不寧就別來看我,該去找醫生就去?

“你和……同居是否愉快?需不需要我為你們送上一個花籃——”

嘖,這位友人,我自認我們還沒熟到能在這件事上送花籃的地步?

……

窩在沙發裏的肖邦面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回想起方才在沙龍裏的點點滴滴,微笑著表示拒絕交談的他,臉都僵得硬過大理石了。他不免又被一陣惡寒襲身——這是溫和有禮的波蘭人第一次草草結束沙龍,早早回家。

頭有些隱隱作痛,他大概是要患上了沙龍恐懼症了。

至少這段時間裏,他一點兒都不想再次重復今晚的經歷。

沙發邊上就是一架紅棕色的大三角鋼琴,此刻的青年卻一點去鋼琴上發泄的欲望都沒有。

埃拉爾,屬於李斯特的琴,音色華美,觸鍵輕盈。

這個牌子的鋼琴也是肖邦在身體不適或心情不佳時的首選,似乎很合適當下。但他只要一想到今晚的遭遇都是某人一手造成的,就連掀開琴蓋的力氣都沒了。

肖邦有些想念自己在安亭街5號的那架普雷耶爾。

為了扮演好“弗朗索瓦·彼頌”這個角色,他早在未婚妻來巴黎前,就和李斯特互換了公寓的鑰匙。他可不願意自己的琴放在那落灰。某些人別的不太可靠,至少彈琴還是可以的。

壁爐上的一支蠟燭燃盡,室內光線變暗,肖邦起身重新給燭台換了蠟燭。

處理好火柴梗,他突然記起來,到家時門仆提醒過他有歐羅拉的簡信。

青年抄起燭台,連忙在櫃台上的信件籃裏翻找,終於看到了他熟悉的字跡。

不快瞬間就像八分音符的小尾巴,咕咚著輕顫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燭台被放在茶幾上。肖邦倚靠著沙發,他挑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拆開簡信。

一看到紙上工整的字跡,他的嘴角就不可遏制地上揚——關於未婚妻小姐的一切,總能適時地在他煩悶的時候給予他安慰。

才來巴黎的第一天,就去普雷耶爾琴行帶走那架特殊的鋼琴;被目光追逐幹脆便在馬車上彈琴,順帶觀光了一整條大街;回家後被勒令重修禮儀課,零花錢被凍結……

歐羅拉在信裏詳細地記錄了她一天精彩的經歷。

簡信一點都不簡。

在看到落款時,肖邦甚至還希望這封信能再長一些。

他現在無比確信,和她建立聯系是一件可以源源不斷收獲快樂的事。

他也非常慶幸,在記起沒給未婚妻小姐留下地址後,順帶安排門仆跑腿一趟。

至於歐羅拉在信裏提到的那個“小煩惱”……

再次抖開信紙,肖邦把視線聚焦到某個單詞上。

“哈,她想要你的樂譜呀——”

乍響的笑聲不亞於在耳邊彈響鋼琴上的低音和弦,於夜半靜默時分,給人的沖擊絕不亞於鐘鳴。

肖邦被驚得從沙發上跳起,連歐羅拉給他寫的信都差點脫手。他捂著砰砰作響的胸口回過頭,驚惶的藍寶石中倒映出一張寫滿無辜的、俊朗的臉。

所有的驚嚇連帶著憤怒一下子找到的宣泄口,直沖波蘭人的頭頂。他順手就抓起抱枕,朝那張太陽般的臉上砸過去。

“弗朗茨·李斯特,做個人吧!”

那一天,挨了一擊枕襲的匈牙利人,第一次聽到了來自波蘭人幾近破音的嘶吼——也體會到了安撫好友,原來可以那麽難。

*

“所以,弗裏德,她想要你的樂譜,你給她不好嗎?反正對於我們來說,樂譜永遠都不會缺。”

終於能和肖邦坐在一起好好進行對話的李斯特松了口氣。從未想過只是回自己家取點東西,順帶和好友打個招呼,竟然比在鋼琴上練八小時琴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