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們就到此為止

兩個大活人要想順利消失,在如今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要你買機票、住酒店就一定會被發現,不會一點行跡都不露。

不過,淩意也並沒有奢望能人間蒸發。他的想法很簡單,外面天高路遠,只要能順利離開臨江,楊斌想再抓他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況且九安有八百萬人口,人海茫茫,足夠他們藏到羽翼豐滿。

走的前一晚,他坐在窗邊,頭枕在雙膝之間,靜靜聽電話接通的聲音。

嘟——

嘟——

躁動不安的夜,窗開了一條縫,涼如水的晚風拂過臉頰。樓下不時有轎車低速駛過,前燈在窗戶上緩慢劃過,月白色窗簾就像火柴,被人擦亮又慢慢湮滅。

電話一直在響。

他埋著頭,伸手輕輕撥弄腳踝邊的窗簾下面墜著的小絨球。

就在快要自動掛斷時,突然通了。

手指驟然停頓。

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陣壓抑的咳嗽聲率先傳來,沉得發悶,肺葉的震動順著信號擂進耳膜。

淩意微怔:“病還沒好?”

前兩天開始醒川的聲音就不大對,問他只說是感冒,趕論文太累沒休息好。

這會兒聽起來,似乎症狀是加重了。

“沒發燒吧?吃過藥沒有。”

咳嗽漸遠,像是手機被拿開。好幾秒後,厲醒川才答:“吃過了。”

本來有許多亟待確定的事,但聽見他這樣的身體狀況,一時又覺得問不出口。

靜了半晌,淩意伸手攥住離腳最近的那顆絨球,指尖微微收緊,關節漸漸發白。

“醒川,明天……”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對話被迫暫停。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咳嗽裏,淩意的一顆心猶如被放在火上烹,煎熬的同時又明顯不安。但表現到外在,也只是捏穗的手指更加用力。

咳了大概半分鐘,厲醒川自行開口,嗓音啞得像被炭滾過:“機票我拿到了。”

淩意如蒙大赦,忙問:“你會去嗎?”

厲醒川頓了頓:“是不是非走不可。”

淩意的頭從膝蓋間擡起,右手差一點就將窗簾拽下來,“你不肯走?”

樓底恰好經過一輛車,大燈的光在他臉上一晃而過,眉宇之間盡是忐忑。

“你緊張什麽。”厲醒川反問,“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肯走。”

“我沒緊張。”淩意手一松,五官這才舒展,“你要是不肯走一定早就拒絕我了,不會等到今天。”

“是麽,那你打什麽電話。”

“那你接什麽電話?”

跟往常一樣你來我往兩句,情緒終於松弛。厲醒川鼻息濃重,壓著嗓咳了兩聲,但沒再繼續反駁。

淩意抿著笑。

這樣一定就叫“認定”。他想,謝思昀總算說對一件事,只要醒川認定一個人,就會對他很好的。

手腳一點點暖和起來,右腳腳掌踩著左腳腳背,溫熱的血管在皮膚下觸感明顯。

“醒川……”

“嗯?”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咱們都有十三天沒見了。”

自打同居以來,這是最長的一次分別。

“明天你別遲到。”他伏在膝上,聲音輕緩平和,“從來都是我等你,明天可以等我一次嗎?”

厲醒川沒有說話,淡淡嗯了一聲。

淩意猜想他一定又在嫌自己多事,因此識趣地收了線。

窗外夜色沉沉,撩開窗簾一角眺出去,樓下那排白玉蘭已經含苞。樹冠寬闊,樹皮深灰,花苞長且潔白。

快到花期了。

不知道到了九安還有沒有這樣漂亮的花可看。

淩意忽然想到媽媽。

老家的臥室窗外也有這樣一株白玉蘭,孤零零地生長在單元樓旁,斜著身子艱難地吸納少許日光。

很像媽媽。

猶豫再三,他撥通電話。

“淩意?這麽晚了怎麽想著給媽打電話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什麽,”他把頭轉向窗外,對著幾點疏星,“就是想提醒你最近換季流感爆發,注意別被傳染。”

那邊怔了一下,柔風一樣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我不大出門,想傳染上也沒有機會。倒是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多小心,衣服盡量多穿點,春捂秋凍。”

淩意:“知道。”

“錢還夠不夠?”

“夠。”

“那找工作還順利嗎?”

“嗯。”

有短暫沉默。

淩素慧覺得很奇怪,兒子破天荒主動打來,卻又不說是為了什麽事,反而只是這樣極有耐心地耽擱著。

她輕聲道:“聽你聲音懶洋洋的,不是身體不舒服吧。哪裏不舒服要告訴媽媽,沒有生活費了也不要就悶著——”

“媽。”

淩意剪斷話鋒。

“嗯?”

他做了一個緩慢的深呼吸,低低地弓著背,像是回到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

“你也去過自己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