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香堂(下)

馬車一路遠行,竟然出了公共租界,向松江郊區而去。比起租界的繁華,這裏則是一片曠野,沒有燈火,也看不到行人。

本來這裏就算不上什麽熱鬧地方,由於戰爭的關系,這裏就變的更為荒涼,也更加危險。普通人晚上,是不敢到這裏來的,四周只能聽到扈從馬隊的馬蹄聲,偶爾順著風,飄來幾聲野狗淒厲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陳冷荷心內有些發慌,緊抓著趙冠侯的胳膊說道:“親愛的,你……你要帶我去哪?”

“小傻瓜,跟我在一起還用怕麽?我又不會把你給賣了。我帶了馬隊護衛,怕什麽?我就是帶你去看個熱鬧,這熱鬧一般人可看不成,也就是我有這個面子。”他邊說,邊將西裝的口子解開,下擺微微向裏折了折,更顯得古怪。

趙冠侯自然不會單身到松江,隨身是帶了霍虬的警衛營的,到陳家吃飯,門外也是一個哨站崗值班,此時全都騎著馬跟在馬車左右前行,倒是不怕遇到強人或是什麽野獸。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事,讓陳冷荷還是覺得心裏沒底。等到馬車停住,趙冠侯先跳下車,隨即攙扶著陳冷荷下來。

陳冷荷下車後才看見,原來馬車來到的是一處荒廢的大宅,在大宅門口,站兩個人各執一只氣死風燈,燭光在秋風中如同鬼火,站在門首的兩人,仿佛牛頭馬面,大宅如同冥府。

燈光在趙冠侯面前一照,隨即照到陳冷荷臉上,執燈人頓時疑道:“這是?”

“她是我內人,空子。”

“小爺叔,今天晚上開香堂,一個空子怎麽好進去?規矩要不要了?”

趙冠侯冷笑一聲“眼看大金國都要完了,還抱著老規矩不放,是不行的。我今天來,就是說,規矩兩字,已經講不起了。我就是要帶她進去看看的,讓路。”

大宅內,一個人也在此時走出來,卻是陳冷荷認識的應燮丞。他手上提著洋油燈,等看到是陳冷荷,回頭罵道:

“特麽的,眼睛瞎了是吧?這是大帥的太太,你們活膩了?再說這一案,她算半個苦主,也可以進的來,有什麽麻煩,我去說。”隨即在前引路,讓兩人進去,霍虬帶了八名護兵隨後而入,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應燮丞邊走邊道:“這忘八蛋躲在他卡佩租界一個姘頭家裏,還當我們找不到。開玩笑,我是幹什麽的,哪裏會找不到他?卡佩租界黃探長,對這事也很幫忙,否則這家夥手下很來得,抓他還要費點手腳。”

“那我回頭會答謝一下黃探長,用多少錢,他開價。”

陳冷荷小聲道:“冠侯,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明白。”

“今天,是我們漕幫開香堂,處置門檻裏的叛徒。你雖然在外國留學,經多見廣,但是這個你肯定沒見過,我就帶你來開眼了。再說,這個叛徒你也認識的,傅明樓!他出賣自己的師父,害了沈老大和品香老四的性命,也是他出賣你,害你被捉,這筆賬是不是該算啊?來,我帶你進去。”

走進院子,見上房門外,放著兩只香爐,趙冠侯指道:“你看啊,右面的香爐,敬的是船上舵工,我們幫裏叫做老官;左面香爐,供的是幫裏的四少,石朱黃劉。”

他如同逛廟一樣,為陳冷荷指點著,上房裏,一個五十幾歲的老人走出來,與趙冠侯見禮,做個請的手勢,又對其他人道:“對不起,今天是我們漕幫的香堂,裏面坐的,是幫裏三老四少,外人請到廂房奉茶,等到香堂散了再招待幾位貴賓。”

“這是我太太,這一案,與她有瓜葛,她必須進去。劉師兄,行個方便。”隨即趙冠侯一整衣服,率先念道:“衣冠不敢忘前朝,儀注相傳教爾曹;今日整襟來拜祖,何時重見漢宮袍。”說罷之後,領著陳冷荷直闖進去,那個男子竟是不敢攔,只能容其走入。

這處大宅,本來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別院,已經荒廢的久了。正中擺了張供桌,上面供著自達摩而至王降祖的漕幫十七位祖先,在房間裏,坐著十幾個高矮不等的男子,年紀最小的也在四十開外。正中一人,年齡已經過了八十歲,須發皆白,老態龍鐘。

這些人不著馬褂,也不穿坎肩,長袍的襟鈕解開,衣襟尖角反折向內,辮子甩在胸前,右手握著辮梢。

陳冷荷認識其中一部分人,都是松江頗有名氣的商賈,其中以米行和船運兩道為主。內中有個五十幾歲的光頭男子,臉上滿是橫肉,雙眼兇光四射,與陳冷荷目光一對,目光裏的殺氣,讓陳冷荷的心裏微微一顫,竟是有些害怕。

趙冠侯拉著她來到正中那位老人面前,恭敬的一禮,喊了一聲“爺叔。”

那老人看看他,做個手勢“你能來香堂很好,不過這裏沒什麽好看的,除了家法就是殺人,帶個女人進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