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訪客(下)

此時紅日西沉,院落裏有夕陽余暉,依稀可以看清來人,身穿武弁服,頭戴官帽,顯然是一位品級不低的武官。韓六連忙跑過去磕個頭,“小人給總爺請安,不知總爺您是……”

“新建陸軍幫帶曹仲昆,前些年人都叫我賣布的曹三,趙冠侯,是我的兄弟!”

一聽到新建陸軍四個字,韓六下意識的將頭埋的更深一些,竟是不敢再擡頭與曹仲昆對望。

大金起於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後由完顏阿骨打統領,攻滅契丹,南下中原,飲馬黃河,所依靠的,乃是女真本族那些驍勇善戰的勇士,以及金人頑強敢死的作風。

可是時過境遷,中原的花花世界,讓曾經的勇士失去了鬥志,昔日護步達崗以兩萬破七十萬契丹軍的虎狼之士,已經拉不開祖先遺下的硬弓。及至金兵南下滅宋,一統海內時,謀克女真就以不大堪用。臨陣多以柔然馬隊,猛安漢軍為前導,加之宋室內部爭權,百十余萬大軍爭相輸誠,才能順利滅宋。

那時金帝已經發現本族子弟疏於弓馬,天子親自觀看演武時,十箭能中五者以是鳳毛麟角,甚至有一箭未中反倒自己墜馬之人,金帝亦無可奈何。後來白蓮教、八卦教起事時,就多以民團練勇會剿,實是舊日金兵已不堪戰。

前些年長毛做亂於東南,割據江寧,自立為王,號稱有兵兩百萬有奇,發兩萬精銳北伐內有廣西真長毛六千余,最為驍勇。大軍長驅直入,一度兵鋒直指津門,儼然有侵吞天下之勢。那時女真本族與猛安漢軍,就已經淪落到殘破不堪,無法臨敵的地步。

持火繩槍的謀克女真與持長矛、盾刀的長毛交戰時,皆是賊匪未近即濫施槍炮,待子盡槍熱不能再放,賊匪即以藤牌滾刀撲我,前排站立不定,惟有後退。金人中的名將,也只能是布置多層隊列,回環轟打,勉強維持局面。甚至有上千謀克金兵加猛安漢軍被七名長毛持刀追殺,或投江自盡,或跪地求饒,就是無人敢與長毛格鬥者。

至於號稱無敵的柔然馬隊,也在歲月的長河中日漸衰退,阿爾比昂與卡佩聯軍與大金會獵於八裏橋,關外柔然馬隊,由柔然僧王率領,號稱大金精華盡在於此。然而將官不知如何作戰,士兵不知如何肉搏。面對槍炮轟擊,遠程對轟尚能支應,一旦進入肉搏,見到那閃亮刺刀頓時土崩瓦解,狼狽而逃,乃至於乞食於民家者亦不鮮見。

至此,金國的起家的根本皆以不堪用,曾經倚為屏障的精騎,也已失去力量。全靠湘軍、淮勇等團練之力,才得平滅長毛之亂。

但勇營亦只是曇花一現,湘軍於江寧戰後暮氣日重,未幾則行裁汰。淮軍又於高麗之戰中一敗塗地,除了一部分精銳被重新編練,以泰西之法操演之外,大多數湘淮軍人都只能改編為巡防營,承擔地方庶務防衛,治安等事,也就是所謂的舊軍。

而袁慰亭於小站自民間招募良家子弟,以西法操練,名為新建陸軍者,也就成了所謂新軍。新軍初練,銳氣正勝,朝廷內又有兵部尚書兼直隸總督韓榮支持,地方上幾無人敢與之頡頏。縣衙門外站籠之內冤魂過百,於混混而言,新軍幾可等同閻王,韓六聽到對面之人是新軍軍官,哪有不怕的道理。

他這次過來,除了奉自己家老大的命令,送來兩塊金洋的慰問金(其中一塊,已被韓六送到了相好床上),另有一件極為要緊也極為麻煩的事情,要找趙冠侯商議。

但是一見到這名新建陸軍官,韓六就想起站籠裏那些死鬼,所有的事情、吩咐,就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除了磕響頭,就什麽都不會說。還是那名軍官揮揮手“還不滾等什麽呢。”他才如蒙恩赦一般逃出了院子。

那名軍官關上院門,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托在手裏,邊向屋裏走邊說道:“在胡同口,就聞到香味了,寒芝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什麽時候給我兄弟當個內掌櫃,我這的禮金,可是都備好了。”

趙冠侯躺在床上不便動彈,但還是由丁劍鳴扶著坐起來,對來人一拱手“三哥,您怎麽還跑來了?”

來人嘆了口氣,坐在趙冠侯身邊,先是打量打量他兩條腿上的夾板“蘇大夫給弄的?有他出手,我就算放心了,聽說你讓李秀山砸折了腿,三哥心裏可是真不放心。那個王八蛋,明知道你是我曹仲昆過命的兄弟,卻還要下這種重手,真不是個東西。可惜,你三哥窩囊,拿他沒轍,等我找到機會,非得收拾死他不可。”

來人算是趙冠侯的友人中,最為體面的一個。他家是塘沽的船工,父親造木船為業,而他自己卻不喜歡這個營生。既不肯安心務農,讀書也讀不出眉目,就學人做生意去經商,以販布為生。